第四十八章 夜夜夜

夜色清澄。清风过隙，斑竹簌簌。星月不言，室内唯有纸笔摩擦的声响。

顾丞君坐了有一会儿了。打光灯不算亮，他脸上的光影几乎静止。

不远处立着画架。大尺寸的木板将路燃的上半身遮住。男孩坐在圈椅上，一条腿搭着踏脚枨，一条腿横着，露出细而有力的脚踝。他穿着手工细带漆皮鞋，鞋头扁而尖，足倚仗不算厚的鞋跟微微翘起，外脚掌一侧很不耐烦地点着地，一下、两下、三下，弧形的白光慢慢摇晃，缓急无序。

顾丞君的思绪在不经意间飘远。他想，小朋友的足握在手里是很舒服的，不算纤细也不粗壮，趾甲也被修剪得很圆润，微微发粉。他忽然觉得手底发空，喉咙干燥。

他原本是想看小朋友端详他的模样，可路燃一直把脸藏在画板后。就算小路同学不露脸，他也有些微醺。

“头低这么低，你不怕近视吗？”

“你烦不烦啊，”路燃嘟囔，“我乐意。”

他其实是不想在顾丞君面前暴露自己窘迫的情状。

——顾丞君长腿交叠，靠在座椅上，优雅地入侵了他的私人领地。毫无疑问，顾先生是比他更加成熟强势的年长者，坐在富有旧时代浪漫色彩的家具陈设中，天生的风流贵子做派，顾先生有意收敛起身上过盛的强势气息，却足以征服此间的每一缕风，简直就是一头花老虎。

顾丞君语气随和：“我是心疼你的眼睛。上保险了没？”

路燃不说话。

“你其实根本不需要看着我画吧？都没看我几眼。”

“……闭嘴。”

顾丞君笑：“再给你五分钟。”

“……”

路燃从画板后探出半张脸，眼镜架在鼻梁偏下的位置上，在细腻的皮肤上投下纤长的影子。他“啧”了一声：“别动。”

“好。”

顾丞君莞尔。他看过林人玉作画，当然知道路燃根本不屑于一板一眼地对着他死抠，以对他这张讨厌脸孔的熟悉程度，路同学肯定是能默写的。

不过，小朋友方才恼羞成怒的命令式语气，细细想来起来还挺可爱。

铅笔涂抹纸面的声音愈发急促。时间到，顾丞君来到路燃身边。路燃搁下铅笔，活动手指。

“画好了。”

不大的画纸上，男人慵懒地正视前方，面庞隐在浅淡的阴影中。

路燃的笔触极其生动，甚至给人以跳跃感，按照应试选拔的标准，这样的用笔甚至是凌乱的。浓重的影，细密的浅灰虚线，朦胧的光，几道细瘦的轮廓线穿插在人与景模糊的边缘，让人移不开眼。

男人斜飞的浓眉、狭长的眼，在一片雾化的虚影中最为深刻，却仍不非常清晰。快笔在此处明显细了许多，无数短线勾勒出男人的五官，唇角极不明显地勾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蒙着一层无法言喻的距离，危险又薄情。

都说画之所现，画者所见，顾丞君不禁道：“你眼里的叔叔这么帅啊？”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路燃白眼直翻，“爱要不要。”

“要，怎么会不要，”顾丞君的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微微施力，“放松，给你揉肩膀。”

他的手法一向很好，揉着小朋友的皮肉，很贴心的暖意。

路燃眯起眼，左手从笔盒里翻出可塑橡皮，轻轻粘去指腹上的石墨。

方才画画，屋子里只亮着两盏灯，安静的夜有助睡眠，他轻轻打了个呵欠。

“困了？”

“嗯，”路燃想了想说，“我叫仆人接你去主宅。”

“别，咱俩这么生疏干什么，”顾丞君搂着他的腰，让他站起身来，两个人调转方向，慢慢往楼梯口去，“我就睡你这。”

路燃半张着眼，做最后的挣扎：“床小。”

“没事儿，挤一挤就能睡。”

顾丞君在他面颊上香一口。

路燃：“……”

小朋友扭扭腰，很不情愿。顾先生干脆把人抱上二楼。薄丝屏风后，堪称艺术品的红漆螺钿百步床向他们招手。

这个很大概率是前朝古董的东西古色古香，制式极老，围廊的雕花木板层层叠叠，掩住内力遮住床的白纱床帐。

“……”顾丞君嘴角抽搐，“宝贝儿，这是小床？”

他把路燃在自己怀里转了个圈，捏他的脸：“和你睡了那么久，我都不知道你会梦里跨栏。”

“你不想睡这就滚蛋呗。”

“睡啊，来都来了。”

洗漱更衣。路燃掩上窗，打开空调，自觉地躺在了床内侧。顾丞君洗澡出来，白毛巾盖在头上，发梢还未干，双脚踩在木板上，路燃就知道他来了。

路燃偏头，顾先生睡衣大敞，结实的胸腹一览无余。一时间，路燃吞吞吐吐说不出话。

“哟，宝贝儿，看哪呢？”

顾先生大摇大摆地上了床，路燃下意识地往里头躲，被他撸了几下头发。

“你先睡，我等头干。”

“……嗯。”

路燃将信将疑，拽着枕头又往里缩了缩，侧卧着，背对顾丞君。顾丞君坐着，打开方才从前廊桌上随手顺来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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