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了，那日所看到的一切，每一句对话，每一个表情，都依然清晰地刻在沈冬青的脑海中，宛若梦魇一般，挥之不去。

是你，亲手杀了儿子。

大哥和他不同，对于父亲的一言一行，他是那般的敬重仿效。对于沈家堡的善德和大义，他是那般笃信。

他是……失望了吗？

沈冬青时常会想。

或许大哥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所抱有的是对过去二十年人生的失望吗？

他低头，将药罐中的东西，一点一点拿出来。那是许多的纸条，年代久远，被封入了这药罐之中，束之高阁，无人问津。

这些是被切成了很小块的字条，字迹慌乱潦草，只是看一眼便能想象得出字条的主人，或许就是在夜深人静之时，借着月光，偷偷写下了这些文字。..他不欲与人看到，却有太多的话，不吐不快。

饶是如此，沈冬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大哥的笔迹。

这些字条的一脚，都会标注着日期，龙茴帮着将它们按照日期排列起来。最早的一张是从十一月初七开始的。

沈冬青眼神一暗，那是大哥被押回榆孑村的第三天。

他用手将字条抚平，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他甚至可以听到那个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十一月初七

罗叔送我回来的时候，哭着给我下跪了

我最终还是被放弃了】

他并非每天都会进行记录，下一张字条是三天以后：

【十一月初十

我带来了药草和物资，他们以为他们有救了

没有人知道，我现在有多绝望】

【十一月十二

疫情没有丝毫的好转，我却还要在人前装作胸有成竹的样子

因为不这么做，我会死得更快

他们应该也知道这病无药可救吧

却还是寄希望于我

人总愿意沉迷于水月镜花的幻想中无法自拔

我救不了他们】

【十一月十三

今日清晨起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腿酸痛

你还好吗？】

读到这里，沈冬青愣了一下。..而身边一道观看的龙茴道出了他心中所想：“竟然是信笺吗？”

原本他们以为这些字条是沈冬荆在最绝望的日子里发泄的出口，直到这个‘你’的出现。这些话，他似乎是对着某一个特定的人在说。

让人不由会问，这个‘你’究竟是谁？在沈冬荆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他的话究竟想要说给谁听？

然而，接下来的内容急转直下。

【十一月十五

下午起，我也开始发烧了

我终究没能逃过

我想，我会死在这里吧】

【十一月十七

这几日药庐里的气氛凝重的很

大家应该总算可以直面无药可救的绝望了吧

不过没所谓了

如若是你，一定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倘若我不是生在沈家堡，那该有多好】

最后的时间停留在了十一月二十三日这一天：

【十一月二十三

这大约是最后一封了

终是没能回来

抱歉】

沈冬青放下这最后一张沉甸甸的字条，但内心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压在他身上整整八年的包袱，终于，在这个时刻，被放下了。

他总是会好奇，会想象，大哥最后的人生是如何度过的？

这个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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