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中毒的人已经被分开安置在了四个帐篷里。其他猎人终于确信猎仓里发现的四个人都是来自其他村子的人，因为进山受了伤才变成了那副非人模样。

既然是猎人，那就跟自己一样，如同深山一叶，是在这大山里同样卖力维生的人。

小河曲村人生在山里，长在山里，一年四季难得见人，所以见人即喜，互助照应好像成了一种天生本能，尽管金山银山无望，众人还是纷纷提出要去关照慰问，还有说自己知道解毒之道的，比如单脚跳十次，放血，吃雪，吃蝎子等等，各种靠谱不靠谱的方子满天飞。

赫正海最终跟一开始进入猎仓的老旺头，黄东，包大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热情过度的同伴挡在了帐篷之外。

四人商议，一人负责盘问一个。

赫正海要盘问的，依旧是摇头说没有同伴的那个人。

小河曲村猎户用的帐篷或是熊皮，或是鹿皮，或是虎皮做的，各家不一，但无一例外的防风耐寒。帐篷撑起来后大都是圆形尖顶，门帘交叠过半，一丝风也透不进来。帐篷里燃着油灯，地上还烧了一小堆火取暖，凭空在野外冻得人骨头生寒的夜里撑起了一方小小的温暖之地。

那个人直挺挺地躺在油灯下的铺了毡布的地上，从被搬进来后，连手指都再没动一下。

赫正海望着他肿胀得像放大了一倍有余的脸，自从和其他三个人争执，又被分开后，这个人眼睛里的神采消失了许多。那双眼睛依然嵌在眼睑眼皮全都上浮的眼眶里，但这段短短时间里，已经变得像掉落了许多天的果实一样毫无光泽。

赫正海忧心忡忡地在不大的帐篷里走动，不留神的时候，额头几次撞到了帐篷顶的斜坡。他双手在衣袖里握成拳，问道：“你会写字吗？”

那个人似本能一般木然地点点头。

赫正海道从衣服兜里掏出了一支炭笔，村子里墨汁稀有，这是他们自制的一种笔，里面是一根细长炭条，外面裹着烧制过的硬质粘土，在任何地方用起来都十分方便。

他又从一边拿过刚才准备好的一块木板，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说谎，不过已经不重要了……”

那个人躺在地上，震惊地看着赫正海。

“但是我有其他问题要问你，我来问，你来写。”

赫正海蹲下身，将炭笔递到那个人手里，那人似乎下了很大决心，又像需要鼓起很大勇气一般，将笔紧紧握在了手里。

赫正海干脆盘腿坐到了他身边的地上，开口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

赫正海把木板放在那人胸前，那人用下巴夹住了木板一边，拿着笔在木板另一边的边界开始写字。他的手劲依然不大，写出的字歪歪扭扭，但还算清晰可辨。

木板上出现了着笔深浅不均的三个字：“甸伦谷。”

甸伦谷也是长白山里一个普通的村子，他们跟小河曲村的人一样，每个季节都在集市出现。

赫正海没去过甸伦谷，但听说甸伦谷是在长白山东南方向，而小河曲村在山西北方向，中间隔着陇绿山，六腰山两座山峰，也许还几条河流。

他们竟然一路跨越了两座山来到小河曲村的猎场范围。

赫正海皱着眉，继续问：“什么东西引你们来的？”

听到这话，那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样，手不住地颤抖，靠自己五指紧紧抓住笔，才稍稍控制了颤抖。

他继续在木板上写，字迹歪扭得更加厉害了，木板上的答案写着：“鹿。”

接着，那人似乎还想说更多话，又在木板上写道：“很多很多鹿。”他写到最后一个字时，似乎下了很大的劲，将“鹿”字的最后一笔直接下拉了去，像在木板上狠狠剜了一刀，这一笔凝聚了这人所有力量，再不能弯钩上去了。

赫正海此前已经猜到了七八分，此时仍出声确认道：“路上的陷阱是你们挖的吧？”

那人点点头，摊下了握笔的手，像要借此休息一会儿。

既然那些体量颇大的陷阱是甸伦谷的人挖的，那么他们来望山仓附近的时间绝对不算短了。

赫正海目光忽明忽暗，看着那人眼睛，变得有些急切地问道：“你们是怎么中毒的？”

那人深吸了一口气，像游水的人一头扎进水里一样，他下巴夹紧了木板，眼睛直盯着木板，手上开始写个不停。他手上力气不足，为了省力，语句简略地厉害，几乎只是写下了一些关键的词句。

赫正海顺着他不太稳的笔迹一一看过去，每看到新出现一个字，心就猛沉一分。

“出发，去自己猎场。半个月，没有猎物。看到很多鹿。我们商量，一路追。”

“鹿不是鹿。”

“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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