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芮芝站在病房里，原本精致的妆容散乱不堪，这一点和沈致林倒是很像。

即便受伤住院依然笔挺端正、一身傲气的沈致林，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儿子的那一刻，肩背如雪崩般垮了下去，像是刹那老了十岁。

当时的章小安忽然想哭，然而，胸中更强烈的情愫竟是不甘与怨愤。

她没有关于生身父母的记忆，只有阿姨零星向她透露，爸爸以前是怎样疼爱她的。

即使对此羞愧和反感，她也无法否认最初她对沈致林有过模糊的期待。但很快，她领会到了他拒绝的姿态——她是在被拒绝中长大的孩子，对人类的尴尬、冷漠、麻烦、厌倦和保持距离的希望，敏感得无可救药，就像鲨鱼能闻到几公里以外的一滴血。

包围这个新爸爸内心的不是血肉躯壳，而是砖石与钢铁铸造的城墙，固若金汤，她的目光望不进那高高的城墙。每当看到他的亲生儿子在他面前不知所措、诚惶诚恐的样子，有时她甚至会生出同情。

沈达谦永远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以为自己永远在犯错。

沈致林永远也不会肯定他，而他不明白这一点，只会不停茫然地认错，不停试图改进自己。年少时的她可怜沈达谦，更厌恶他不自觉地附和、讨好他人的软弱天性。她拒绝他的示好，仿佛拒绝“软弱”这个词本身。

彼时她不知道的是，软弱是善良的另一张面容，保持这种对待人世的柔软才需要最大的勇敢。

“她来这里做什么？！”沈致林几乎要将牙齿咬碎。他猛地转过身，对刚回来的章小安吼道，“是你叫她来的？”

他身旁的章菁轻轻说：“是我通知她的。她毕竟……是达谦的生身母亲啊。”

叶芮芝的视线随沈致林的质问飘过来。章小安下意识地握住脖子上银链穿起的珍珠。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会涌出把它藏起来的冲动，而叶芮芝的视线并没在她身上停留，便掠过去了。

没人注意到章小安的动作，那三个人只是目光复杂地盯着对方。

狂跳的心脏慢慢缓下来。

她忽然意识到，无论这枚小小的饰物对沈达谦曾有过多深刻的意义，叶芮芝并不记得这件遗漏在时光中的小物品了。也许，它只是她一时兴起购买的众多耳坠中的一副，早就弃置在梳妆匣中，少有注意。

这颗古旧的廉价珍珠，是因为她和沈达谦分享的过往而珍贵，只对他们来说别具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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