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容与（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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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昶就要回国子监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府内。原本家中一片混乱颓靡，如今明可修身子好转已然能做主，大公子又被圣旨赐职，府内上下便开始操持准备，为老爷、大公子洗尘备宴。

想到徐显趁乱得了的便宜，虽有夫人庇护，可七娘早看他不顺眼，如今老爷出了房门，还容他在这里猴子称霸王？姑射想到这里，放下抹布插起腰，她最看不惯这仗势欺人的家伙，竟然这等败类也出自徐家，着实丢了徐家的脸。

明堂灯火渐起，下人手忙脚乱开始端来桌椅，七娘添了灯火就要回身，就见姑射掀开纱帘走来。

“你去哪里了？”七娘上下打量一番姑射，平日里姑射簪花红衣，最为妖艳，今日不知是着了什么魔，竟穿得如此朴素，一副出远门的扮相。

“回了一趟徐家，先前有位妹妹的东西上回省亲时落在本家，今日得了闲正好回去一趟……”说着她低下头，摸了摸鬓发。

七娘冷嗤一声，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差事丢给她道：“你有这么好心？你在这府里仗着是夫人的陪嫁老人，惯会欺负她们，怎么还会帮她们去取东西？”

“再说了，今日老爷出了房门、大少爷又晋了官，忙得很，你倒是两袖清风，”七娘懒得和她多费口舌，直起腰深吸了口气道，“你替我将这里的活都做了，我去帮衬着夫人。”

见姑射心不在焉，七娘更觉得恼怒，叉腰上前道：“徐姑射，下人便是下人，我劝你踏踏实实好好做活，不要每天想些有的没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凭白惹人笑话！”

姑射这才回过神来，颤颤点点头道：“是，是，姐姐教训的是。”

待七娘得意地走远了，她才捏起拳。

笑话？凭什么，她这一生就是别人口里笑话了？

姑射愤恨地擦起了烛台，门外狂风大作，将一院子的树叶吹进了方才收拾的干净的屋内。这样大的风，让她想起阿娘将她卖给牙婆的那日晚上，屋外也是那么大的风，好像把夏日里狂躁的凶兽都吹动了，张牙舞爪地推开她家的院门。

那院门的样子，她至今都记得极为清楚。那时候，阿爹和阿娘是山里的猎户，哥哥和她四人相依为命，日子清贫可也幸福。

直到那一日。

“阿壮他爹，今年上供的毛皮还是不够，县衙又来催了几次，”记忆里的女人坐在窗边，一遍遍地抹眼泪，阿爹坐在她身边拍着她的肩膀叹气，“家里都揭不开锅了，哪有多下的钱交上岁税。”

“办法总会有的，”阿爹说着取下挂在壁上的弯刀放在腰间，忽然脸上挂起了她从未见过的兴奋，“你知不知道，文姑和我说昨天夜里听见踏雪白鹿的声音，那可是极为珍贵的灵兽，若是能猎回一张皮毛，足够咱们家吃上大半辈子呢！”

阿娘看着他，面上带着说不出的担心，便目送阿爹出了家门。她看着阿爹远去的身影，欲言又止。

一天，两天……半个月，一个月过去，阿爹还是没有回来。

阿娘终日惴惴不安，终于忍耐不住带上哥哥和她去山中寻阿爹。可是，一无所获，直到山崖深处发现了一只阿爹那日所穿的草鞋，再往里走，草丛中赫然躺着一具只吃得剩骨头的骨架，若不是那尸骨身上碎裂的衣物，根本辨认不出那便是阿爹。

她心慌不已，终于说出实情。

这山中根本没有踏雪白鹿，那种种传言，尽是她胡诌说出来逗阿爹高兴的。她说，每当子时，能听见踏雪白鹿的呦呦叫声，那是与寻常鹿不同的声音，是从深山里传来的。

她没想到，那日一向谨慎从不在夜里外出的阿爹竟然会听信她的鬼话，毅然取了猎野猪这样简易的钝刀就往门外走去。她不敢说，不敢告诉阿娘，可这都已经晚了！

再次提起这些骇人噩梦，是在牙婆运送姑娘的车上。牙婆只当逗趣，将她的事迹随口一说，原本各个低丧着脸的少女纷纷笑得前仰后翻，没人看得起她，只当她是个笑话。

后来被徐家买下后，到了府里，掌事的丫头嬷嬷也都不让她做些得力讨好主子的事，只让她去服侍守寡回了本家的徐画黛，每每她不甘问及那些掌事的丫头，她们便笑着说起那当年旧事，说这样糊涂的人怎堪大任，只配做个干粗活的下人。徐画黛改了嫁，没人愿意离开国公府，就遣了她和自小服侍徐画黛的七娘做陪嫁去明家。

“冤枉啊老爷，冤枉！”

一声凄厉的女声划破屋内，姑射回过神，只见几名得力壮丁就讲曼萝、曼秀两姐妹丢在地上，连连对着明可修叩头不止。

“老爷，都是，都是徐公子逼着我们，我们，我们不敢不从啊……！！”

曼秀年长一些，颇为通晓谄媚之道。跪着上前抱住明可修大腿道，明可修坐在上椅，身侧坐着一身青黑锦衣的明昶，双眼冰冷无情地扫了她一眼。

“敢情这偌大明府，还是他徐显一个外人说了算了？”明昶冷哼一声，一挥手就要差那两名壮汉将这两姐妹丢出去，“给我捆了，明日就发卖了。”

徐画黛坐在明可修另一手侧一听便瞪大了眼转过头来，说道：“这是我屋里的人，哪轮得到你说话的份！”

“我没有说话的份？徐画黛，不说别的，徐显这祸水便是你引来的，我今日就好好帮你算算你究竟闯了多大的祸事！”明昶接过身侧下人递来的算盘，随意敲打了几下子，“光是吃喝嫖赌，在红绡院就欠下白银三百两，我爹年俸不过一百三十两外加一百三十斛米，足足两年半的俸禄，你来还？”

徐画黛咬牙切齿，可又口舌不利，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我听说这两姐妹在府中为那徐显助纣为虐，甚至为了取悦他将府中的小厮阿丰供他耍玩，阿丰今年不过十二岁，实在丧心病狂，”明昶拍案而起直指面前神色僵硬的徐画黛道，“这通通都是你一个做主母的错，是你教下无方，无力管束，如今才会出了这样的差错，整个明府乱成一团！”

“我……”

明可修忍无可忍也站起来：“够了！”

“将这两个妇人和那徐显关在一处，明日我再处置，”明可修看着面前盛气凌人的明昶喝令道，“坐下！”

明昶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上半天的父亲，周身乾阳压迫的气味扑面而来迫使他坐下。

“今日我同你，不是要管这些的，明昶，”明可修也坐下，指了指面前一桌子的佳肴，“我们先用菜，再慢慢谈你的事。”

明昶只觉得自己的鼻子都快要被明可修这句话给笑歪了，双手合十放到唇前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作者有话说：45章未完待续。

无修bug多……可能明后两天有可能断更一下。西瓜要出远门一趟。】

第四十五章 容与（下3）

明可修脸色原本就不好看，松弛的肌肉微微抽动，最终说道：“先用菜。”见明昶依旧哭丧着脸，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伸手夹起一块菜，就放往明昶碗中点了点。

明昶从未见过明可修率先示弱的模样，小心翼翼地琢磨起对方的心思。

“今日家中设下小席，本就是为了家中的喜事，”明可修转过头对一侧哭哭啼啼觉得委屈的徐画黛道，“你也是，不要这样哭丧着脸，会吓着寄攸的。”

一桌菜肴香色齐备，却无人先动。

“我从怀州倚靠崔相国族兄的提携，承蒙皇恩升迁国子监祭酒，迎娶徐氏为妻，已经近十年，”明可修微微叹息道，“弹指十年，许多事已然不同往日。”

“画黛，你我成婚十年，寄攸已经九岁。我在祭酒一职也有十年，其中功过，自有人心中分辨，”明可修说道，“而今，明昶也到了弱冠之年，原本应该在花朝之时由我亲自为他行礼，可一来二去，也就这么耽搁了。”

明黄灯火下明昶与徐画黛二人相对，徐画黛听了那话抬眼看了明昶一眼，面上立马露出一股子嫌色。

“今日我打算，就在家中为明昶行了这弱冠之礼，”明可修从怀中取出一枚玉冠，“正是多事之时，不论从前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家人也要就此拧作一体。”

徐画黛等看清明可修取出的玉冠，睁大眼睛道：“……这，这不是说好将来留给寄攸的？这枚玉冠，不是老祖宗留下的旧物么？”说罢，那妇人竟然撒起泼来，就要去夺明可修手里的玉冠，两个人双目通红，撕扯在一起。一侧幼稚孩童看着父母如此形状，更是放声哭啼。

明昶冷笑一声，只觉得浑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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