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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积雪御丧,邸廪如毁……黔庐赭峘,弃掷逶迤……

一九九四年先生私访乌镇东栅财神湾旧家,日后在散文《乌镇》中写道:“我再也不回来了。”翌年,一九九五年,当我特意寻来乌镇,目击“邸廪如毁”“弃掷逶迤”的故园,未承想镇上有位青年名叫陈向宏,更不料十一年后我会与向宏左右扶着先生,回到乌镇。

向宏也万万料不到的。在我与木心先后私访乌镇的四五年后,一九九九年末,他从中国台湾一份报纸看见了散文《乌镇》,着即打听谁是木心。二〇〇一年春,我带着先生的信坐在乌镇办公室,面对三十八岁的陈向宏。其时,乌镇东栅修旧如旧的景区工程才刚启动,占据木心旧居的铁工厂经已迁出,四周起了围墙,预备重建。“请老先生回来吧!”向宏朗声对我说。一年后,二〇〇二年初夏,向宏,我,一脑门汗,站在晚晴小筑工地上打量经已开工的场地:施工用料堆满院子,长方形的新宅地基钢筋矗立,正在灌水泥,间中是一大片翻掘的泥土。在这泥土之上刚被拆净的旧楼,才是木心梦魂牵绕的祖屋,一九二七年,孙璞在这里诞生。

倘若没记错,那天我与向宏在工地上站立的方位,正是今夜我们聚集议谈,为先生筹办葬礼的客厅。

“我们全体认了一位老爷爷!”向宏说。团队的年轻人六年来早经与先生相熟,七嘴八舌谈及还乡后的木心。翌日葬礼,我眼见孩子们眉目惊异,郑重哀伤,远远望着先生的遗体,可是今夜全体员工兴奋异常,各自承领葬礼的职责,如在热心办一场本乡的喜事。

十一点光景,送去装裱的挽联条幅送到了。众人灯下围看,要我解读何谓“此心有一”“彼岸无双”。我哪里懂得呢,而便是用文言,木心也要清通明白,字面好看,于是“所喜私愿已了”而“犹叹壮志未酬”。大家唏嘘着,仿佛因此长了学问,更其踊跃而欢然,预备明朝将有一场本乡的喜事。

木心的座椅空着。我曾想象过先生会在哪里殒灭,纽约么?但完全不曾念及乌镇。他迷信,几次说及幼年的卜卦,说是算命先生嘱咐他母亲:“孩子一定要离开血地!”“血地”,旧说乃指出生之所;木心,又总是抱紧他独自经营的世界主义,我所书写的条幅中兼有他几首古体诗,其中这两句写在一九九三年:

……嘹唳在四海,志若无神州。

末一句,非常木心。当其时,他绝不想到有朝一日归国而回家。一九九四年冬,终于难耐思乡之念,木心飞回神州,在一个“积雪御丧”的早晨,寻到他十五岁离开的故园:那年,他六十七岁。

遵彼乌镇,循其条枚。未见故庥,惄如輖饥……

其时他正写出近三百首《诗经演》,到纽约,便添了这首《乌镇》——什么意思呢,我问他。他笑眯眯说:“呶,就是沿着街找呀,找呀,找不到,心里的愁啊、急啊,古人有种说法真好哩。”——他指着“惄如輖饥”几个字——形容“肚皮饿极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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