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白夜(1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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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背朝着窗, 枕着手臂睡下了。

起先还困顿,睡不着, 又睁开眼,盯着窗外色彩渐次鲜艳起来的天空, 出了很久的神, 慢慢地,就一丁点儿困顿的感觉都没有了。

屋子的另一头传来很细微的声响, 像是门轻轻地关上的声音,有人出去了。

于是, 她彻底没了困意。

不多时,天色又明艳了一度,太阳露出了小半张脸,屋外逐渐传来人们走来走去的凌乱的脚步声。

天亮了。

一直在旁边睡得很沉的许凌薇也醒了, 在她身后翻了个身, 挥出手臂,一把揽住她纤细的腰身,直接给她拉去了怀里。

“晚晚。”

“……嗯。”

“哭了吗?”

她静静地摇头,“没有……”

小孩子才总是哭, 她不要当小孩子了。她内心深处,总还是希望自己能长大一些的。

她也该长大了。

学会收敛眼泪,学着勇敢一些。

他走了, 她该学会照顾自己了。

“真没哭?”

“……没有。”

许凌薇便不说话了。

良久,是她轻轻地出声:“伯母。”

“嗯?”

“伯父,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对那个未曾谋面过的伯父非常好奇, 他在八年前的那次大爆炸里以身殉职。

她从没见过他。

对他的印象,大致只停留在放在家里茶叶柜上头的那个黑白照上。

精神矍铄的男人,浓眉大眼,高挺鼻梁,一身飒爽肃穆的警服,气宇轩昂,能看出来,他年轻时应该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

可他长得,和沈知昼一点儿也不像。

“他啊,”许凌薇翻了个身,躺回去,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地回忆着,“老顽固一个,犟得要死,脾气又臭,又懒,一待家里就什么也不干,很大男子主义。”

说着说着,许凌薇便轻轻地笑了笑,颇有些无奈地说:“伯父那时候工作忙,一月都回不了几次家,成日成夜地执行任务,抓坏人,一回到家呢,什么也不干,我说他两句他还跟我发火,脾气很差……哎,老警察都这个毛病嘛……想起来,以前哥哥跟他顶嘴,不听话……”

许凌薇顿了顿,喉头顿时泛起一股滞涩的感觉,还是决定说下去:

“哥哥不听话,你伯父就总揍他,但是啊,哥哥从来不哭,挨揍的时候就忍着,把自己关屋子里关一会儿就好了,说起来,他真的是个很能忍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伯父,以前总揍哥哥吗?”

“也不是呢,你伯父只是对哥哥要求很严格吧,哥哥一开始不想念警校,为这事儿没少挨你伯父的骂,不过最后好在是考上了。哥哥真的是个很优秀的人,他被录取的时候,还不到十七岁,是警校当时最年轻的学生。”

“哥哥……一直想当警察的。”晚晚将头埋入枕头里,闷着声音,静静地说,“哥哥跟我说过,他要当警察的……哥哥不会骗我的。”

许凌薇叹气:“其实这个职业呢,有多么高的荣耀,就意味着有多么大的风险,哥哥那时候才十七岁,他也是个孩子啊,他也会感到害怕呀,也会怕死,怕受伤,完全不害怕,怎么可能?”

晚晚咬了咬唇,哽着声音说:“伯母,你真的觉得……哥哥是坏人吗?”

那天晚上,她清晰地听到哈桑愤恨地说,沈知昼是毒贩。

那种字字顿顿,都蕴满了血海与深仇的语气,恐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他还挡在她身前挨了那一刀,导致这几晚,她闭上眼,眼前,脑海里,都是潺潺鲜血从他伤口中无休无止地向外翻涌的骇人景象。

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去想,他还活着,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抱着这样的心思惴惴难安地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却又做了噩梦。

她梦见他就在她眼前,满身是血,唯独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去,最后对她虚弱地笑了笑,说他是坏人,然后,他就像被抽尽所有的力气,扔到地上去,一倒下,就再也再也醒不来了。

今晚,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终于鼓起勇气,问了他这些天以来在她心中盘亘了很久很久的问题。

她问,他是不是毒贩,是不是坏人。

他说是。

还是最坏的那种。

她无法理解。

如果他是毒贩,为什么要从毒贩手里劫走她和哈丹,还开车带她们突出重围逃跑?

如果他十恶不赦,为什么要挡在她面前挨那一刀?

她不是不知道,那些毒贩,都是冷酷无情,狡诈阴险的。

他为什么要救她?

仅仅因为她是妹妹?

她不过是有幸被他救下,和他一样作为养子和养女,被许凌薇一家收养,还一起朝夕相处了四五年的一个陌生人罢了。

他们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

他完全,可以用她去挡刀。

反正她到现在都想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家人是谁,在哪里。

许凌薇默了良久,说:“其实,伯母只是觉得失望,你伯父当初对他寄予了厚望,那次爆炸……可后来……”

许凌薇一哽,话音戛然而止,几近难言。

晚晚默了一会儿,又换了个问题:“那,伯母,哥哥的爸爸妈妈呢?在哪儿?他从小,就跟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这个事儿吧,”许凌薇悠悠地叹了口气,像是又想起了一桩不愿多提的心事,抬起手,轻柔地抚了抚晚晚柔软的头发,淡声地说,“等以后,再告诉你吧。”

“以后,是什么时候?”

“等哥哥回家的时候吧。”

晚晚不说话了,转过头去,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整只缩在被子里。

许凌薇轻声问:“困了吗?”

“嗯……有一点儿吧。”

许凌薇捏了捏她柔软的肚子:“你可别装睡啊,要睡就好好睡,一晚上了,也不知道你折腾什么,这么小的孩子总熬夜,身体都坏了。”

“嗯……”

“你捂着被子哭也没关系,”许凌薇又笑了笑,揶揄道,“伯母就当没看到,也没听到。”

“我……”晚晚窒了窒气,小声地辩驳,“我才不哭呢。”

“哭也没关系,难过的话,失望的话,哭一次就好了,”许凌薇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像在安抚一个小婴儿似的,语气更温柔了,“从小到大,你都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的,我也从来没干预过你。因为我觉得,只要把你保护得足够好,无论你哭,你笑,都是无伤大雅的事,谁让你是我的孩子呀。”

晚晚吸了吸鼻子。

“以前哥哥也把你保护的很好很好,所以,你在他面前哭也就哭了,他也不会怪你的,你也不会觉得难为情,不是吗?”

“嗯……”

“现在你哭也不用觉得丢人或者什么,因为哥哥啊,还是将你保护得很好。”

“那一刀,也算吗……”

“怎么能不算?”

“那哥哥就不是坏人,对不对?”

许凌薇一下下地拍着她,轻轻安抚着。

良久,她说:“他是个好孩子,他在那种时候,还想着保护你。他一直一直,都在保护你啊。”

“呜……”晚晚肩膀颤了颤,牙齿咬住了被子,再也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支撑她的一根弦,仿佛在此刻骤然断了。

许凌薇抚慰着她:“对呀,哭出来就好了。”

“伯母……”

“嗯?”

“我长大后……能为哥哥做些什么吗?”

“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地长大,”许凌薇叹气,“然后,相信他吧。”

“那你呢,你相信他吗?”

“这个,”许凌薇笑了笑,“我可能得先问问你伯父,原不原谅他了。”

“伯母,你还是不肯原谅他吗……”晚晚哽咽着,哭的抽抽搭搭,几近不能呼吸顺畅,“哥哥根本没在警校……杀人,他那天晚上,还在家里……还抱着我回房间,给我倒水喝……他绝对不会杀人的……”

许凌薇深深地呼吸了一番,听不出是原谅了还是没有原谅,只是无可奈何地笑着说:

“其实啊,晚晚,你比伯母幸运很多了,因为无论怎么样,哥哥还活着,他还可以回来,还可以对我们解释那一切。你想他,想见他,也总能见到的,可伯父,我再思念他,再跟你念叨以前的事……他都已经回不来了。”

“是,哥哥还活着……他还好好地活着。”

小姑娘哭得不成样子,最后许凌薇也有些动容了,湿了眼眶,一把将她揽到怀中,下巴轻轻抵住她额头,灼热的眼泪,一点点地把彼此的衣襟都濡湿了。

“晚晚,回去后,我们搬家吧。”

翌日出发,要提前做很多的准备。

需要把这间木屋内外收拾整齐不说,还要打包大大小小的行李,床单被罩,还有穿脏了的衣服,也要全部清洗一遍。

他们租来了辆小型巴士,加上医疗队的一辆医疗车。

明天这两辆车会载着他们和大包小包的行李去南城,在那里稍作休息半天,再从南城乘飞机回港城。

晚晚已经开学半个月左右了,在这里待久了,诸事不便,又遭遇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她迫切地想回去上学。

当初她跟着来,只是抱着可以不去学校上课,出来玩玩儿的心态。

但现在回去,得自己要补两周的功课,不过好处是,她的寒假作业落下了很多,没有写完,因此有幸逃过了一劫。

今天她照镜子发现,自己的头发帘儿又长长了一截儿。

以前是单薄的齐刘海儿,现在长到需要将左右多余出来的头发揽到耳朵后面去了。

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眼睛便显得更大更清澈了,整个人也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当地有个手艺很好的阿婆,有一把据说传了好几代的银剪子。

村民们经常去她那里剪头发,她总说,自己虽人老了,但手艺没退步,大家也乐意让她操刀。

下午吃晚饭前,许凌薇忙完了里里外外的事情,带着晚晚去了阿婆那里,准备给她收拾一下头发帘儿。

起先晚晚想自己去,她坚持说这种小事自己可以独自完成,像是一夜之间变勇敢了不少,但是许凌薇说这片太乱,还是怕出事,坚持陪她一起去。

晚晚的学校校风是出了名的苛刻。

上学期她留着头发帘儿拖着没剪,就被教导主任批评了好几次,许凌薇打电话给她请假的时候,她班主任还强调了回学校前一定要收拾好,不然会给班级拖后腿,跟着一起扣纪律分。

阿婆左手举着那把银剪子,右手拿了个粉色塑料边框的镜子,绕着她左右看了看。

拨了拨她的刘海儿,露出一截光洁白皙的额头。

沿着她额头饱满流畅的弧度,长而卷翘的睫毛,和秀气眉峰蜿蜒下去,是她挺翘而小巧的鼻尖儿。

她唇峰微微翘起,上唇微丰,稍一噘嘴,就好像委屈的不行。

她抬眸看了看阿婆,问:“能别剪太短吗……”

“为什么呀?”阿婆笑着。

她皱了皱眉说:“剪太短,有点儿丑……”

“小丫头还挺有主意的,长大了啊,”阿婆放下剪子,说,“不如干脆别剪了,额头露出来,还挺精神的呢,你瞧瞧镜子,水灵多了。”

她倒不是不想赚这个钱,只是小姑娘露出额头来,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不说,柔嫩里,有一种出落得十分自然的娇妩。

那种半明半昧的成熟的气质,好像在她身上,缓缓地剥茧而出了。

“不剪了,行吗,晚晚?”

许凌薇给晚晚拨过去头发帘,往耳后顺了顺,左右打量着她。

确实更好看了些。有种欲盖弥彰的成熟味道了。

晚晚说:“行。”

“你们老师估计也不会批评你的,你就留起来吧,等到再长一些了,全都梳上去,中学生嘛,精精神神的多好啊。”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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