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串通
说时迟,那时快,相里媞举定手,便将刀插下。
她想起有一次,娘亲打她的手板。
那一次是她不愿意为一名老者敷药,嘟嘟囔囔地抱怨那位衣衫褴褛、裤腿挽到膝盖,指甲盖里都是泥巴的老人。坦白说,她觉得那个老爷爷……脏兮兮的。
娘亲打完她,又罚她站了大半日,令她把孙思邈所作《大医精诚》背上三十遍: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大慈侧隐之心,普救含灵之苦,不得自逞俊快,邀射名誉,特己所长,经略财物……”
晚上,娘亲把她拉到跟前问:“你可还记得医者之本?”
彼时她连眼睛都哭肿了,因为背了很久的书,嗓子也哑了,摇着头大哭大嚎,“我不要做医者,我再也不要做医者了……”
她不明白,只是为了一个脏兮兮的老爷爷,为什么娘亲要罚她一天。
娘亲耐心地拍着她的背,用温柔而和缓的声音说:“你记得上次在雁池吗?娘亲在崖边摔伤昏迷,你还以为娘亲死了,哭成了小泪人儿。后来还是姨母为娘亲敷药疗伤,‘起死回生’的。”
相里媞吸吸鼻子,点头。
“当时你说的话,可还记得吗?”
“阿媞也要当一名医者,救死扶伤,帮助别人。”她说着说着,一张脸不知不觉就红了。但下意识地还是想为自己辩解:“可是,阿媞不想救所有的人。”
她还记得,当时娘亲听了她这句话,沉默了好一会,似是震惊,又似是失望,但依然没有对她发火,指着帘外道:“今天的那位老爷爷,他确实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只是一名杂工。这向日里年成饥馑,他就来城里寻些活计,哪里有需要就去哪里。”
相里媞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聚精会神地听着。
“像他这样的人,光是未都就有上万名。咱们的医馆,是他们一块木头一块木头建的;娘亲身后的桌子、椅子,也是像他这样的人做的……他们做的事情不是很了不起吗?”
环顾四周,其实除了桌子、椅子还有好多东西,因为太过寻常,她从没思考过它们的来历,没想到是老爷爷做的。相里媞忙不迭地点头。
“做工的时候,他受了伤,所以才会需要我们的帮助……阿媞要嫌弃这样的人吗?”
相里媞又忙不迭地摇头。
娘亲伸手刮一刮她的鼻子:“为医者,不能挑剔患者。”
相里媞似懂非懂的,但也掀帘出去,亲自给那个老爷爷递上了药。
医者之本,在于仁心;见死不救,非医者所为。
此刻的相里媞,满脸狼狈,心下不断拷打着自己:
相里媞,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吗?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着以后会后悔,其实从下手那刻起就在后悔了,然而手上依然不住地为那人清理伤口,敷上药膏。
她拿出来的那把小刀,只不过堪堪落在那人肩侧的泥土中。
这个动作,让她满身大汗,满脸是泪。
相里媞一面忙,一面哭,怎么也止不住。
忽然听到一道男子声音在说,“莫哭。”
他醒了。相里媞愣了愣,想要后退,结果被拉住了手臂,“你要去哪儿?”
相里媞不回答他,一心要挣脱,只是未能敌得过那人的力量。虽然受了伤,但毕竟是男子,又是习过武的。力气不知要比她大到哪里去了。
“你救了我。”江涯一动就察觉到自己身上绑着绷带,他客观陈述这一事实。
“你看错了。我救鬼也不会救你。”相里媞语气十分冷淡,并不承认。
许是没想到她会是这样态度,江涯看着她的眼神变得复杂:“敢问姑娘姓名?”
这回却是相里媞愣了,“你不认得我?”
江涯点头默认:“在下与姑娘可是相识?”
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问题似的,相里媞又问:“你真不认得我了?”
江涯抚着自己的额头,欲起身,还未坐起,就见自己肩侧插着小刀,呼吸顿时一滞。
相里媞伸出手:“那是我的,快还给我。”
他把刀递回给她:“……姑娘可知在下为何在此?又可知在下姓甚名谁?”
相里媞微微懂了自己面临的情况。江涯头上有血,但她没想到他伤了脑袋,更没想到他不记得她,连他自己是谁也不记得了。
江涯。相里媞不想承认,上一世她曾欢喜过他。他是她的师兄,尽管并不照顾她,在娘亲面前只情与她斗嘴。但就在日日插科打诨中,他们之间暗生情愫。
上一世,她始终认为,是因为不得不和亲才会与他分离,因此她还去找他,希望他带她走。是了,她上辈子前半生的最大愿望就是不当公主,跟他远走高飞,四处救死扶伤,不也是好?
可他的答复是:顾全大局。与她,只是陌路。
再见面时,他已经改头换面——甚至都不再姓江,还娶了司马瑶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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