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天下了些小雨，暗灰色的云朵层层叠叠的铺满了半边天空，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层阴翳之中。长街上的商贩们却依旧热热闹闹的摆着摊子，因为这几日可是他们赚钱的大好时机。皇上昭告天下，要在民间选秀，这个消息早已传遍整个南国，家中有女儿的，早都乐开了花，急急忙忙的凑够盘缠往京城赶。进宫面圣，少不得要置办几样像样的首饰，买些胭脂水粉之类，把自家女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刚下了雨的长街上，青石板的路面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水，来来往往的姑娘们走过，绣花鞋踩在上面发出啪嗒的声响。

因担心下起大雨，上官素衣早早便禀了皇贵妃，待天气晴时再来安喜宫伴读。这两日她一如往常，每天都呆在九公主宫中，闲着无事便钻研起花溪叠拿给她的医书来。卫辞这几日忙着御林军的事，九公主无聊的很，便日日拉着她做菜打发时光。回府之后，她便窝在房中翻看兵书，继续研究那九转流星阵，倒也是难得的清闲。

听苏诀说起，梁穆清这几日也整日往军营里跑，近日来左军扩编，招了好些新兵进来，原本左军是魏将军直接管辖，无奈招进来的人又多又杂，魏将军独木难支，只得拉下面子瞒着皇上找梁穆清帮忙。幸得苏诀一张爱八卦的嘴，她才第一次清楚的知道梁穆清手中的权力。几年前，南国边境发生动乱，梁穆清自请带兵镇压，南宫易不想予他兵权，便从南国百万大军中拨给他一队只有三万人的轻骑，美其名曰“右军”。却不想梁穆清大胜而归，南国百姓夹道迎接，足见民心之盛。南宫易无奈，为了不弗民心，只得亲颁圣旨，将南国大军分为右军和左军，左军军权交由魏大将军，而右军，便是那支只有三万人的轻骑，交由梁穆清。这几年，梁穆清潜心经营，右军逐渐发展壮大，再加上训练有方，与左军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南宫易用尽了手段，想撤掉他的兵权，无奈始终抓不住他的把柄。上官素衣想起大朝会时，魏兰对自己出言不逊，那时自己还忌惮着魏将军，而梁穆清好像根本就没把魏将军放在眼里。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她自言自语了一句，合上手中的书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望着依旧不见日光的天空。

紫嫱将琉璃瓶中已经枯掉的六月雪取出，重新插了几枝刚折的芙蓉进去。她见上官素衣站在窗边发呆，便走到窗边道：“雨已经停了，外面的风正清凉，是小姐最喜欢的。”

“那便出去走走吧。”连着几天下雨，她不免有些憋闷，想着出去透透气也好。

她轻快的步下台阶，三步两步便跑到院子中央，闭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感叹道：“还是外面的空气新鲜。”

紫嫱连忙跟了上去，把一件绣着水红色暗纹的薄衣披在她肩上，柔声道：“小姐，当心着凉。”

“我什么时候那么娇气了。”她佯装嗔怪的看了紫嫱一眼，唇角慢慢上扬，“走，我们去亭子里坐坐。”

西苑里有一处四四方方的小小凉亭，因西苑原本无人居住，那亭子也就没有人来修缮，所以显得有些破落，但上官素衣却十分喜欢那里。那里很静，隔着一堵墙，后面可看见连绵不绝的远山，青翠如一匹青色的软缎，在这天地之间温柔飘荡。她向着亭子走去，刚走了不远，却正看见那日的四个小丫头正围在亭子周围不知道忙活些什么。

她的神色骤然变冷。她停下脚步，双手懒懒的抱在胸前，微微眯起的眼睛不经意间已流露出危险的气息：“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奴婢见过世子妃！”四个小丫头慌乱的转过身，齐齐下跪，眼神里带着恐惧和惊慌。

上官素衣慢慢的走到她们面前，冷冷的俯视着她们：“绿衣，你来说。”

绿衣听得上官素衣叫到自己的名字，只得颤栗着微微抬起头来。她跪伏在地上，仰起头，视线里是上官素衣那张精致无双的脸。她慵懒的俯视着自己，无需任何动作，便已令她感受到无上的尊贵和威压。绿衣慌忙低了头，颤声道：“回…回世子妃，昨日听紫嫱姐姐无意说起，说世子妃喜欢来这亭子里小坐，奴婢们便想着把这里收拾的干净些…”

“是么？”上官素衣俯下身，食指轻轻勾起绿衣的下巴，令她不得不与自己对视：“我看…莫不是世子派你们到我常在之处盯着我吧？”

“奴婢不敢！”上官素衣眼睛里的冰冷杀气早已令绿衣承受不住，她低下头，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奴婢是伺候世子妃的，和世子没有任何关系！”

上官素衣扫视了一眼跪在绿衣身旁同样战战兢兢的粉衣、青衣和杏衣，知道她们也吓得不轻，看这样子，若是硬要逼问也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淡淡道：“以后，在我经常出现的地方，不希望看见你们，听到了吗？”

“奴婢听到了！”她们仍旧低着头，面色苍白，连气也不敢出。

她正要走进亭子去，一个侍卫却急急忙忙跑了过来，朝她略施一礼道：“世子妃。”最近数日，梁府的侍卫眼见得上官素衣日日到东苑的书房去陪梁穆清，对她的态度虽然依旧冷漠，却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他们的思维很简单，他们一生只忠于梁穆清，只有梁穆清认她是世子妃，他们才能认。所以，根据目前情况来看，梁穆清虽然对她的态度仍旧冷漠，倒也没有那么讨厌她，因此他们对上官素衣也就稍微尊重了一些。

“什么事？”上官素衣转过身来。

“宫里头来人了，指明要找世子妃，还带着一队御林军，正堵在梁府门口。”一提到御林军，那侍卫的脸上便浮现出警惕的神色，他有些犹豫的看着上官素衣道：“要不要让府内的弟兄们戒备一下？毕竟是御林军，恐怕对梁府不利…”

“这事儿你得问世子啊。”上官素衣摊手道。

“世子一大早便去军营了，如今府中…怕是只有世子妃能做主了。”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抬起头诚恳的看着上官素衣。

上官素衣的眸光略略清澈了几分，她放下抱在胸前的双手，唇角微微勾起，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原来这府中还有人把我当世子妃，真是感动啊。”

那侍卫听了，咬了咬牙，单膝跪在上官素衣面前，右拳击在左胸之上，沉声道：“属下虽然愚钝，却也知道能日日入世子书房之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如今世子不在府中，还望世子妃为梁府安危考虑，早做决断。”

这一礼，是只对梁穆清行的大礼，以表对主子的敬重和服从。上官素衣看着他脸上恳切的神色，上前一步，伸手扶起他：“起来，这礼我可受不起。”

“请世子妃早下决断，只要世子妃一声令下，属下和弟兄们定不会让御林军伤到梁府一分一毫！”侍卫站起身，铿锵有力的说道。

“苏诀和白兮呢？怎么不找他们。”

“他们二位随世子出门了，都不在府中。”

“那好吧。”上官素衣微微叹了口气，往府门的方向走去，“府中一切照旧，不必大惊小怪，我一人应付便是。”她的语气云淡风轻，就好像风拂过一片树叶，花瓣落入一池春水，草尖滴落一颗露珠，那般淡然舒逸。

“可是…”侍卫一脸的焦急，欲言又止。

“你叫什么名字？”上官素衣突然回过身来，裙袂随着她的转身旋开一个绝美的弧度，如一朵极美的花在刹那之间盛放。

“我…我叫大英。”大英见她突然转身，雨后微薄的日光映在她的侧脸之上，斑驳的光影细碎如金，落在她的眸中潋滟着灼灼光华。他面色一怔，只顾呆呆的看着她，半晌又记起她的身份，便有些慌乱的挠了挠头，朝她傻笑。

上官素衣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大英仍呆呆的望着她的背影，口中喃喃道：“我怎么听弟兄们说，这世子妃容貌丑陋，不堪入目呢？”

紫嫱白了他一眼道：“我家小姐的脸早已好了，你的消息未免也太闭塞了。”

大英又是一阵傻笑，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挠头道：“我一向在东苑那边，不常来西苑，姑娘莫怪。”

“好了好了，快走吧。”紫嫱催促道。

“好好好，我这就走。”大英一边傻里傻气的笑着，一边也跟着上官素衣往门口跑去了。

紫嫱这才转过身来去，看着仍旧跪在地上哆嗦着身子的四个小丫头，微微叹气道：“起来吧。”

绿衣扶着一旁的柱子站起身，又把青衣、杏衣和粉衣扶起来，眼睛里早含了盈盈一汪春水，低头啜泣道：“奴婢们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们只是一心想好好伺候世子妃…”

“好了，我知道你们的心意。”紫嫱递给绿衣一方帕子，示意她擦擦眼泪，“小姐其实一向刀子嘴豆腐心。她…受了很多苦，所以难免对陌生人有猜忌，你们也不要怪她。”

杏衣慌忙摇头道：“奴婢怎么敢怪世子妃…奴婢心底里，是最敬重世子妃的。”

青衣也跟着说道：“奴婢原来是在东苑里打扫庭院的，日日听得世子妃与世子在书房之内谈论些排兵布阵之道…奴婢虽然听不懂，心中却十分敬仰世子妃。”

绿衣擦了擦眼泪道：“紫嫱姐姐你也知道，世子府向来容不得女人，奴婢们都是因为入府时年纪尚小，又不识字，才勉强收入府中。如今世子让奴婢们过来伺候世子妃，并无其他意思，奴婢们真的冤枉啊…”说着，绿衣又伤心起来，忍不住又低头去擦眼泪。

“好啦，别哭了。只要你们用心，小姐一定会看见你们的忠心的，不要难过了。”紫嫱用衣袖替绿衣轻轻擦了擦眼泪。

绿衣这才略微止住声音，她仰头看着紫嫱道：“姐姐为何唤世子妃为小姐？按理说，已经出嫁的姑娘，是不能再称呼为小姐的呀。”

“从前在府中叫的惯了，一时改不过来。”紫嫱的声音轻轻的，却在说到“府中”二字时眼睛里带了些茫然和空洞。

已是有多久没回那里了。

虽然她心中知道，那里如今已是一处破败之地，连这世子府的万分之一都不及，可她仍想回那里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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