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1章 活着

平昭五年。元家还未与卫家彻底撕破脸。母亲没有被那帮恶毒的人毒害死，幼年的卫引之也还是个受尽宠爱的次嫡子。

那时候，宋家便已经备受帝王器重了。宋夫人年前诞下一个孩子，而今正是满月之际。于是先皇后顺理成章，将召贵门夫人入宫宴玩。

他的母亲自然也在其中。

那时候卫引之尚且年幼，性子顽劣，对宫中又好奇，一不留神便同母亲走散。

但他并不害怕。在孩子眼中 一切都是新鲜的。再加上他很清楚，宫中那么多侍从，母亲不会找不到他，因而便有恃无恐继续往深处走。

七拐八拐的，也不知道到了哪。只晓得这处宫殿宏伟是宏伟，却阴森森的，到处都是符咒和幡布。幼年卫引之认不全上头的字，仰着头，聚精会神盯着瞧。

一不小心，便碰倒了一旁小桌上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声音太大，幼年卫引之吓了一跳，慌里慌张拾起地上的器件，还有一张已经沾满泥土看不清到底什么字的宣纸。

因为心虚，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不一会，忽然灵机一动，在周翻翻找找半天，才找到张模样差不多的宣纸。沾了墨，依葫芦画瓢跟着写，看不清的地方就乱编，最后勉勉强强凑出个“绥”字。

卫引之那时并不知道，这是小皇子重病为祈福去煞而特意拜神来求的字。而他那时阴差阳错，竟亲自给小孩子取了字。

这天下的帝王可以有无数个，世间的谢长喧也能有无数个。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可以。

但阿绥只是他的，是他一个人的。

又几年。

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卫家同元家毫无征兆地闹翻，身为元家女儿的卫止母亲变得两难起来，身份也愈发尴尬，一度难以自处。

而卫引之其实很早之前就知道，父亲并不爱母亲。就连娶母亲也是因为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外人所不知道的是，他真正爱的，不过是一个妾。

而一切，在这个妾先母亲一步生下个男孩后，甚至变本加厉，更宠到无法无天的地步。所以允家一划清界限，卫父便忙不迭随着翻脸。

在那个受宠的小妾和他胆小怕事却又贪心的弟弟的挑唆蛊惑下，亲手毒死了母亲。

卫引之虽然年幼，但其实什么都知道。

之后的生活便一落千丈。卫父再也没有来过他们的院子，只当没有这个孩子。元家那段时间更是不闻不问，生活一度艰难到难以想象的地步。毕竟家丑不可外扬，这些，外界什么都不知道。

吃不饱穿不暖是常有的事，被戏耍，被虐待，连府中最为低贱的下人都能够来吐两泡口水，再踩上几脚。有时候，那个小妾心情不好，甚至会专门叫人把年幼的卫止抓去，在她面前打一顿。

于是他常常遍体鳞伤，得不到医治，病到几乎半条腿都踏进了阎王殿。很多次，很多次他都险些死掉。

但卫引之很清楚地记得一日。

那小妾毫不怜惜将生病的他也拖着去了宫中，美名其曰让他见见世面。却嫌他丢人，半道改了主意。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拳打脚踢后，他们才堪堪放过。觉得碍事，又害怕人来人往被撞见，便把卫引之随便拖到了宫中没人的地方。

那是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冬日，大雪纷飞。新年伊始，宫中朝臣群宴，觥筹交错，莺歌燕舞，一派喜气洋洋。宫外锣鼓喧天，阖家欢乐。

可他的家在哪里？

卫引之病还没有好，浑身疼痛，在雪地里躺着爬不起来，奄奄一息。只是呆滞地看着黝黑的苍穹，一动不动，从眼角划过的泪比冰还要寒冷。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卫引之的四肢都已经开始发麻，发疼。寒意几乎从骨子里渗透出来，连意识也模糊不清的时候，却恍恍惚惚觉得有人在叫他。

好半天，卫止才有力气睁开眼。

雪地里，被锁着的宫门内，透过缝隙才瞧见正蹲着一个孩子。睁着一双乌黑的眼正看自己。这孩子生得很漂亮，五官也漂亮，唇红齿白的。就是打扮太过简陋，让人没来由地觉得可怜。

小孩看见他醒了，弯了弯眼眸，小声对他说，“你还好吗？”

卫引之缓了好半天，才勉强找回声音，却沙哑得不像话。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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