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解气

杜若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醒来朱庭筠已经坐在花厅里和父亲聊字画, 翁婿两人不知说起什么笑得十分欢畅, 她在外面瞧了一阵, 看得出父亲是真心满意朱庭筠这个女婿, 心里登时一阵酸涩。

朱庭筠刚想说什么，抬头看到站在外面的杜若，她的脸上一片凄楚, 碎发随风飘动遮住了她的眼睛，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刹那间软的一塌糊涂。

“若娘，怎么不进来？”

杜若敛去眼底的难过，再抬头时已经神色如常，在父母面前她不想剑拔弩张惹两老担心, 勉强给他这点脸面, 笑得欢喜：“你怎么来了？”

朱庭筠贪恋地看着她，两颗眼珠子都不挪动半分，看在杜老爷眼里那分明是女婿喜欢极了女儿, 越发高兴。

“皇上交代的事不好再拖着,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名声怕是摆脱不掉了。”

杜老爷摸着下巴，摇头：“大是大非面前就得六亲不认, 一个人的脊梁骨哪儿经得住天底下万民戳的？”

杜若随意地说道：“朝廷中有多少大臣都是刘老大人的门生，你一人怕是斗不过这么多人吧？再说老大人对你这个得意门生十分器重，你转头就去办他，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还有皇后娘娘，明着暗着赏赐没少给，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多少得顾及一点。”

朱庭筠脸上绽放出一抹笑：“话是这么说，但吃的俸禄却是皇上给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夫人说是不是？”

杜若心里有些气，这人怎么变得这么快？上辈子不声不响地和刘家人合计好一阵子将这事情给压了下去，如今只见了刘家管家一回，哪怕就是刘老大人的儿子求见都不理会。他在想什么？

杜若本想留在娘家多住两天，因为朱庭筠上门的缘故，吃过晚饭娘便撵她走，说什么哪儿有让自家爷们一个人回家的，这多不合规矩。她真是有苦说不出，什么规矩，再过阵子等她把朱庭筠给休了，这不是更大的不合规矩？

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杜若脸上再没出现过笑容，朱庭筠说了两句玩笑话，她依旧当做什么都没听到，好似他不过是个透明人，只能无奈叹气，哪儿还敢发脾气。

一直忍到回家，府里少了些许人，十分清静。

朱庭筠伸手拉住要往主院去的人，咬了咬牙，说道：“杜若，我发誓，我不会帮凌雅，她与我只是多年前的情分，如今已经各自成家毫无瓜葛，你不要听她的挑拨。我想清楚了，往后只有你我，不会掺和任何人的事情，哪怕就是与我有提携之恩的恩师，我也不会为了他让自己置身险境，更不会让你跟着我吃苦。我现在对你毫无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好不好？就像在岳父岳母面前那样相处不是很好吗？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难不成这几十年你要一直对我剑拔弩张，活成仇人吗？”

杜若心里冷哼一声，挣开他的手，笑得温柔：“爷说什么呢？我乏得很，想先回去歇歇。”

她转身时桃粉色的裙摆随着转了个圈儿，夕阳光下的人娇美动人，哪儿有疲惫的样子，不想理会他才是真的。他以往竟不知道原来杜若也有这般大的脾气，想追上去，可又怕激怒她，转身去找人喝酒了，心中烦闷唯有酒穿肠可解。

朱庭筠有个从未与任何人提及的朋友，此人淡泊名利，不管入仕还是经商都是天纵奇才，偏偏喜欢窝在一间破破烂烂地小院子写些无人问津的狗屁文章，为此两人生了嫌隙，他已然数月未登过门，这才带了好酒好菜，一脚才刚踏进院子，只听那人便冷嘲热讽：“相爷怎么舍得来我这处小地方？我还当您眼里装不下我这个穷酸人了。”

朱庭筠将酒坛和食盒放在桌子上，毫不讲究地坐下来，嗤笑道：“这不是怕饿死你，带了好酒好菜来见你，顺便说说话。这阵子过的可好？”

那人倒是没客气，扫了他一眼，在身上擦了擦手，拿起筷子宛如饿死鬼似的往嘴里扒拉吃的，不忘给自己倒了杯酒，这般蓬头垢面，粗俗不堪，哪儿还有半分当年的俊俏公子样。

“你会来找我，想来是在哪儿吃了苦头了，当年我与你说的话，这会儿可是听进去了？”

朱庭筠苦笑不已：“可不是，原以为这官好当，依照圣上的旨意办差就好，等醒过神来我已经被归作了老师那一派，不管对错，他们都觉得我应该帮老师洗脱罪责。是非善恶，在这些人眼中算什么？你曾说爬的越高摔的越重，我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即便能下来，还有无数看不得我好的人等着我死，这个位置我得坐着，最好坐一辈子。”

那人嗤笑一声：“可我瞧你这样子，倒不像是为了朝堂之事烦忧，缺女人了？府上那么多女人还不够的？当心哪天亏空了身子，自己把自己的小命弄丢了，色字头上一把刀。说真的，朱庭筠，你看女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

朱庭筠但笑不语，抿了抿唇，也不顾丢脸：“不瞒你，我还真是为了女人的事不好过，我家那夫人近来也不知怎么了，脾气大的很，见了我也没什么好脸色，实在是莫名其妙的很，和变了个人似的。”

那人光顾着啃鸡腿，好半天才说了句：“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女人。女人眼里夫大过天，听你这么说明摆着人家瞧不上你，谁也别怨，自作孽罢了。女人心狠起来，我们这些男人算什么？对了，我听说你那个放不下的凌雅，好不容易赖上的相公犯了事，眼下皇上没空搭理，收拾完老丈人就该轮到他了，那女人又开始不安分了吧？只认荣华富贵的能是什么好东西，朱兄，自求多福吧。”

朱庭筠眉头紧攒，叹口气：“倒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敬亭兄的法眼，一个女人而已，她能翻得了天？我如今是真想同我家夫人好好过日子，但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我实在是没办法。”

张敬亭吃饱了，打了个嗝：“男人讨好女人无非就那么几样，送好的，不光得好、贵还得是这世上少见的好东西，眼尖些别拿来当出气的，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地伺候，知道了吗？你家老太太也不是省油的灯，还有你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休回家的妹妹，要是找你夫人的麻烦，你想都不用想站你夫人这边，要是磨磨蹭蹭还想讲个什么道理，朱庭筠你就别盼着人家和你好好过日子了，嫁个种地的都比你强。”

朱庭筠被他这话噎的连气都喘不上来，无奈道：“成，我听你的就是。”

“你那些个姨娘……得了，你要是哪天变了主意也得怪我。自己看着办，家里女人多了，别想有太平日子。”

朱庭筠摸着下巴却说：“敬亭，这两天帮我办个事吧，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兄弟全给你想法子弄来。”

半夜里杜若刚翻了个身，感觉到身边有什么重物倒在床上，接着是一股刺鼻的酒味冲入鼻尖，她硬是被熏醒了，坐起身嫌恶地推着他：“你去换个衣裳，让下人伺候你换个屋子睡。”

朱庭筠本来要回了，张敬亭不放他走，非得喝个昏天黑地，要不然不帮他，他只能舍命陪君子，没想到回来就是这个时候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但还有几分清醒，将杜若的话听在耳中，他楞了下，突然有几分委屈，大着舌头：“你又撵我，对我这么凶，不让我睡床。”

杜若哪儿见过他这副跟小孩子一样的模样，有些哭笑不得，但是没有半分妥协：“以后晚了就不要进屋了，我不想睡觉被人打扰，你身上的酒味很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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