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看戏（下）
“太清”与“寒酥”不过一道绿墙相隔，那边说什么话，不需高声，便会传过来。
藏珠闲适地躺在池中，池边一盏茶水徐徐地随着汤池的热气，徐徐地散发着香气，种玉将足泡在汤池里，一手卷了袖子，不紧不慢地剥着葡萄。
墙那边正演到儿子跪地告饶。
“父亲，父亲大人，您听我说，我与董夫人这是第一回，以前从来没有过，您一定要相信我，我是被人下了药！”
那永昌伯顾温慧寺是个声音沙哑的，此时久久不见响起，想是已经怒火攻心，不能开言。
沈藏珠默默地双手合十，暗自祈祷永昌伯万莫中风瘫痪，口不能言。
却听有一把清肃的嗓音响起，略带了不敢相信的口吻，又夹杂了懊悔的情绪——演技相当了得，这是宋乐居的声音。
“伯爷，小女当年回门，言语中曾谈及董氏多番阻碍小女与令郎同房，又曾与她母亲痛哭过，董氏虽不是正经婆婆，却待她及其苛刻，如今看来，倒是小女挡了他们的路。”宋乐居顿了顿，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小女去的突然，贵府匆匆了事，至今我还心绪不平，今日得见贵府的秘辛，我想，是有必要击鼓鸣冤、开棺验尸的必要了。”
闻听此言，永昌伯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倒不似沈藏珠想的那般愤怒与伤心。
“亲家何须去衙门，今日我永昌伯府便给你一个交代。”永昌伯高声叫道，“将董氏提上来，审清楚之后，当场打死。”
便听得有人拖拽物事的声音，又有水泼身的飒飒之声。
良久才有女人尖叫一声。
“伯爷，您怎么在这儿，恪儿，恪儿他……”
“说清楚尚可活命，敢有一丝欺瞒，活活打死。”永昌伯的声音冷如冰霜，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
“不，父亲，我与董氏从未有过苟且之事，这是第一次！是她勾引我的，父亲……”顾恪谨声音慌张，语调急切。
“苟且？你说你与我这么多年是苟且？”董氏的语气透着不敢相信，质问他，“七年前，是你跪在我的面前，求我垂怜，你夜夜向我倾吐情意，这是苟且？我们七年的日日夜夜，在你口中，竟是苟且？我为你殚精竭虑，比你父亲还要操心，你竟如此薄情？就连那宋青好，你厌烦了她，求我拿个主意，也是我脏了手，替你……”
“够了！给我打，打死为止！”永昌伯声音如惊雷炸起。
立时便有打板子的声音，与女人痛苦不堪的嘶吼和咒骂声。
宋乐居急切地阻止：“伯爷，不可！不可啊！”
板子的声音并未停止，女人到末了已了无声息。
沈藏珠默默地听着，数着板子落下的声音。
这一切都结束了。
董氏不冤，不提被她害死的宋青好，还有永昌伯府许多窥得真相的仆妇丫鬟，也都寂寂无闻地死在了那一个花团锦簇的伯府。
“与他相好七年的女子，在他面前被活活打死，他都一言不发，真是太狠了。”种玉感慨。
沈藏珠倒是神色如常，冷笑道：“他若拼死维护董氏，我还敬他是一条好汉，只可惜。”沈藏珠想起上一世的结局，只觉得可笑，“怎么会与这种人有过夫妇之名，令人作呕。”
种玉听得云里雾里：“姑娘您说什么？”
“我是说，我总是做一些不合时宜的事儿。”沈藏珠认真的托了腮，声音温泉从容，“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从来没有好好规划过自己的人生，所以，这些事儿了了之后，我要好好设计和规划一下。”
种玉有些发蒙，嗫嚅问：“姑娘的规划里有没有奴婢……”
“就有一段关于你的。”沈藏珠笑嘻嘻，“给你找个好人家嫁出去，之后就没你事儿了。”
“姑娘我还小……”
“你都十七了还小？我都嫁人了，你不梳了头发做妇人，我岂不是太孤单？”
主仆二人絮絮叨叨，冷不防便看见“太清”洞口站了一个抿紧了嘴巴，面色恨恨的女子。
陈绰。
沈藏珠懒怠理她。
陈绰幽幽怨怨地问她：“妹妹为何在太清池中？”
“姐姐莫不是昏头了，我一直在太清池，未曾起过身。”她笼了笼湿透的发丝，漫不经心道，“姐姐这么久不见人影，不怕有人再度唐突我？”
陈绰眼中闪过一丝儿的慌乱与不确定，咬了咬牙道：“你可知出了什么事？”
“出什么事与我有什么相干？姐姐还是不要和我说的好，否则你我都难堪！”沈藏珠收起懒怠的情绪，双目紧盯住陈绰，冷冷道，“趁我还未报官，姐姐还是早遁吧！”
陈绰嘴巴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过了一时才道：“妹妹，我……”
“表姐，人贵在自知，容貌是天生的，你就是没我好看，嫉妒也没用。”沈藏珠抬着下巴，捡最伤人的话来说，“你几番毁我名誉，今次竟想设局教人来侮辱我，这样歹毒的心肠，再美的皮囊有何用？”
“你……你美冠淮左又如何，还不是沦落到叫一块灵牌做相公！”陈绰被沈藏珠猜中心事，恼羞成怒。
“诶我乐意，你管的着吗你。”沈藏珠才不在意，扮了个鬼脸与她——她玉陈绰自小一起长大，现下就算撕破脸皮，沈藏珠也是不掩顽皮。
陈绰到底不敢久留，心虚地溜走。
沈藏珠在后头喊：“会过账了吧？”
眼见着陈绰的身影闪出清桂的院门，沈藏珠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趴在池边上，悠哉悠哉地冲种玉直乐：“这么舒服的地方，若是自己花钱来，我一定泡的不爽快。”
种玉撇了撇嘴，喂了一只光秃秃的葡萄在她嘴里：“姑娘您又没有银子，怎么自己花钱？”
沈藏珠嗔道：“骂人不揭底，你这么说了有点过了哈。”
种玉拿了帕子细细擦手，道：……姑娘您泡着，我去左近点菜，不过一刻钟便会回来。”她指了指院门儿口，“我哥哥在门在的过道守着，不必害怕。”
沈藏珠知道最大的祸害都走了，自然是不怕的，她冲种玉挥挥手，示意她早去早回：“……芦蒿香干，龙井虾仁，再来个鸭子，其余的你看着点。”
说话间，种玉早已将袜子套上，绣鞋穿上，轻跃地出了院儿门。
沈藏珠将水往自己肩膀撩了几下，晶莹剔透的水珠子立刻从光洁的雪肤上滚落，落入了汤池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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