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可真是世间最恐怖可怕的字眼，许一非的心一点一点沉沦下去。这些日子他强装出来的平静，面对陆英时做出的若无其事的姿态，在此刻全都消失，他只感到心痛，很痛很痛。 明朝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情，他的身体一天一天好起来，他知道他只要一走出这间医院，就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现实。半夏会回到叔离的身边去，不管他们之间到底如何，都与自己无关，自己都不能插手。就像在黑暗的屋子里待久了，走出门去迎面就是明亮亮的光，直刺人眼，直令人头晕目眩，难受万分。 他们两人都默默无语，各自抱头承受各自的心痛。 半夏和陆英去了那家医院，从医院出来后直接回了她们的小屋。这个决定，这种做法，她们都不知道到底是留住了幸福，还是失去了幸福。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谁又知道明天会有什么变数呢？只要所做的事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了。 一天，两天，陆英都一直待在屋子里，没有了许一非的存在，屋子里一片安静。她很想去看子扬，很想很想，可是她不能，不能令子扬为她担心。 半夏安静地陪着她，自从那一天陪叔离去医院打针之后，她就没有再见到过叔离，但每天陆英都会接到叔离打来的电话，一般都是和半夏闲聊两句，问她最近好不好，明朝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子扬的病情又如何。他解释说刚刚上班，很多事情没怎么上手，所以要经常加班，就不能陪半夏了。 半夏很理解他，嘱咐他安心工作就是，她自己会照顾自己的。聊天也就仅此而已，叔离没有说王落雪有没有找过他，他和她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半夏也没有问。就当那件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吧。 只是，真的是从来就没有发生过吗？ 夜，黑漆漆的一片，陆英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她坐起身子，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怎么了？”半夏打开灯，看见陆英颤抖着身体。 “子扬，我梦见子扬他，他……”豆大的泪滴从陆英的眼中涌出，她无法说出后面的话，她没有勇气说出后面的话。子扬，她的生命中，如果没有了他……陆英不敢再去想象。 梦中那残忍的情景在她的心头萦绕，凄凉的、刺骨的、空洞的、绝望的……说不尽的感觉混杂在一起。 不要，她不要失去子扬。

29 生死别离 陆英从床上爬起来，飞快地穿好衣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英子，你去哪里？”半夏追了出来问。 “我要去看子扬，我要去看他好不好，只有看着他，我的心才能安宁。”陆英弯腰穿着鞋子，一边回答。 “你不能去。”半夏堵在了门口，“你才在家里待了两天，怎么能出去？” “不，我要去看着他，偷偷地看他一眼也好。这两天对我来说就像二十年一样的漫长，我不能入睡，一睡着就噩梦不断。我必须要看着他，守在他身边，这样我才能放心。”陆英哽咽着说道。 “很晚了，英子，现在是凌晨两点了。” “不管多晚，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看不到子扬的时光了，我一定要去。”陆英坚定地说道。 “那好，你要答应我，只偷偷地看一眼，马上就回来。”半夏对她无可奈何。 “好。” 走下楼，所幸还能拦到出租车，一路上陆英都心不在焉，担心着子扬的情况。终于驶到了子扬所在的医院，陆英几乎是跑着到了子扬的房间。 窗帘没有拉上，虽然屋子里关着灯，可在明亮的月光之中，陆英能看见子扬。他安静地睡着了，瘦弱的双手放在被子外。 “你看，子扬他很好，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你不要再担心了。”半夏轻声安慰着她。 陆英紧紧地贴着玻璃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看着子扬，如果可以，她真想推开门走进去，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替他将双手放进被子里去。可她不敢进去，她怕吵醒了子扬，让他为自己担心。 半夏陪着她站在窗前，她劝她回去吧，陆英不肯。 一直站到了五点钟，不能再待下去了，不然子扬便会发现她，陆英才跟着半夏一起回去。 这样的时光，每一分每一秒对陆英来说，都是煎熬。 自那一晚去医院偷偷地看了子扬后，之后的夜晚，陆英仍然去看他。这一晚陆英估摸着子扬应该睡着了，便又和半夏一起去了医院。 走近玻璃窗，在黑暗中朦胧的月光之下，陆英看到许一非居然坐在子扬的床边，他们正在低声说着话。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很低，陆英和半夏都听不见。子扬在说些什么，许一非听了那话，脸上现出了微笑。 陆英躲藏在窗子一侧，静静地看着他们。大多数时间是子扬在说话，许一非安静地听着，有时候许一非听了子扬的话会皱眉，有时候会微笑，有时候会沉思，想一些心事。 陆英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两个人会这样夜半深谈，如同相识了多年的挚友。她觉得一阵没有来由的感动在心中滋生。 时光悄然过去，这半个月来，陆英渐渐习惯了这样日夜颠倒的日子，每个夜晚在子扬睡后，她都会出现在窗子边，这样守着他，看着他，她才能相信子扬还在她身边，会一直陪着她。从来没有觉得时间是如此的可贵。 只是子扬越来越瘦，精神也一天差过一天。第十六天，陆英忍不住出现在了子扬的眼前，面对着子扬疼惜的目光，陆英微微一笑，哄劝着他道：“医生都说了休息半个月就行了，不信你问半夏。” 半夏亦笑着对他说：“是的，我们特意问了医生呢。” 子扬见到了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抚摸她的腹部，可手却停在了半空。这里，已经没有那个小生命了，他已经永远地离开了。 陆英知道子扬的意图，她笑着坐在了他身旁，故意岔开了话题。她要从此以后和子扬在一起的时光，只有欢声，只有笑语…… “子扬，我问你啊，小明的爸爸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叫大毛，二儿子叫二毛，那三儿子叫什么名字呢？”陆英问他。 “三毛。”子扬脱口而出。 “哈哈，”陆英狂笑不止，“怎么会叫‘三毛’，当然是叫‘小明’了，你好笨呐。” 子扬不服，双手在她头发上乱揉着耍赖，将她的头发揉成稻草似的一团凌乱，他笑得不能自已。 他当然知道这个三儿子是叫“小明”，这个脑筋急转弯，在他小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可是，他明白陆英的心意，为这，他一定要欢笑。 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陆英没有离开过子扬片刻，两人一直待在房间里，仿佛有说不尽的话。 从前她以为还有很多很多的机会，她可以和子扬背靠着背坐在摇椅上，一起闲话，一起絮语，她觉得反正还有很长的一段人生，她可以慢慢地知道子扬的这些事情，现在，她将从前想留在后来的那些话题，全都一一说了出来，他们说了整整一天，直到子扬累得不行，沉沉睡去。 子扬的背部已经开始无休止地疼痛，纵然难以忍受，他也没有表现出来半分，一直没有告诉陆英。 陆英看着沉睡的子扬，伸手抚摸着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他的唇……她将手放在他的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跳。 子扬，子扬……再过七天，就是我们应当举行婚礼的日子，我将是你的新娘。 陆英的心中有了一个决定，她去明朝的房间找半夏。 半夏听了她的决定，内心一片矛盾，她不知道这一次是否应该再支持她？ “半夏，你一定要支持我，我要陪在子扬身边，只能你去帮我做。”陆英请求着。 半夏也只能点头依她，明朝已经渐渐康复，可以不用她时时刻刻守在身边照顾。 细心地列好清单，用心挑选清单上的东西，每一样都求最精最美，这对于陆英和子扬来说，是他们一生之中唯一的一次机会。 对戒，喜服，糖果……半夏一一依照陆英的嘱咐去买来。戒指是陆英凭着印象画好的图形，又告诉半夏在哪一家店购买。她说那是子扬从前就和她一起看好的，她们原本已经约定要去买的。 没有伴娘伴郎，人太多在医院里会太吵，陆英说一切从简，只邀请子扬的父母、明朝和许一非，以及子扬的医生和护士。自从上次拍婚纱照子扬离她而去后，陆英的父母只知道她们分手了，婚礼取消。这一次，陆英没有通知她们。天下的父母都爱儿女，她知道她父母未必会赞同她的决定。 也没有和子扬商量，陆英知道子扬绝不会赞同。 可是她要，她要这个婚礼，她要这个仪式，她要真正成为子扬的妻子，今生今世，与他一起风雨与共，不离不弃。 九号，已近眼前，就是明日。 下午，许一非照例来看子扬，说笑几句之后，子扬却郑重地向许一非说：“一非，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知道你对陆英的心意。” 陆英正在倒水，听了子扬的话却怔住了。 子扬继续说下去：“一非，我走后，如果可能，希望你能照顾好陆英。她很好很好，只有幸福的生活才能配得起她的好，一非，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我懂。”许一非点头。 “我真的舍不得离开啊，我真想每天看到陆英的笑颜啊……”子扬缓缓说道，“可惜，我再也没有时间了。一非，你要答应我，如果你能懂得我的意思，就永远不要辜负陆英，让她一生幸福快乐。” “我答应你，我向你保证，我对天起誓。”许一非的眼眸中闪烁着晶莹，他伸出手握住子扬的手，“我许一非，保证今生今世一定让陆英幸福，绝不辜负了穆子扬和陆英。” 手中的茶杯砰然落地，陆英的泪水蜂拥而出。“子扬，你这样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她哭喊着问道。 “我，这一辈子对不起你，陆英。”子扬的泪也蜂拥而出，他闭上双眼，不忍去面对陆英痛苦的眼光。“陆英，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灵魂的吗？如果有，离开后，我会将灵魂放在一非的身上，他和我，会一起完成给你幸福的约定。陆英……”子扬再也说不下去，突然呼吸一紧，大口大口的血，又咳了出来。咳出来的血，渗在雪白的床单上，触目惊心。未说完的话，他希望陆英有朝一日会明白。 陆英焦虑不安地坐着，子扬已经被推进急救室了。仰头望着窗外的星空，星星点点，闪烁着光芒。她向每一颗星星祈求…… 明天是九号，明天是婚礼，苍天，你一定要让这场婚礼如期举行。 从迷蒙的睡眠中被半夏唤醒时，已经是凌晨六点。“英子，一切我都准备好了。”半夏轻声说道，“许一非昨天也没回家，就和明朝等着今天。等子扬醒过来，婚礼就开始。” 陆英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着的子扬，他出了急救室后就一直在沉睡之中。她接过半夏带来的礼服，走进盥洗室换好。 半夏认真地为她梳理着头发，绾成一个髻。耳饰、项链佩戴上，半夏还特意买了一枚水钻皇冠。极简单的装扮，却是隆重的态度。一切打扮妥当，又在房间里摆放好了喜糖、点心，陆英与半夏安静坐下，耐心等待着子扬醒来。 早晨八点，子扬醒来。方一睁开双眸，他便看见了陆英的装扮，他虚弱地对她一笑，万语千言一切已不消再说，心意相通，他明白她的意思。他握住了她的手。“子扬，今天是九号，我们举行婚礼的日子。”陆英笑着和他说。 子扬点了点头，他知道他将离去，且成全彼此的心愿吧，且给陆英这一场梦吧。他所能为她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一场回忆了。 “等爸爸和妈妈来了，我们就开始。”陆英微笑着说道。 “好。”子扬应道。 穆父穆母进门见到陆英的打扮，呆在了门口，旋即他们明白过来。“孩子……”穆母唤着陆英的名字。 “爸爸，妈妈，你们来了，那我们的婚礼可以开始了。”陆英笑着说道。 “我去叫明朝他们过来。”半夏走了出去。 很快，人已经到齐。陆英扶了子扬起床，由子扬的主治医生做主婚人。半夏用陆英的手机下载了“婚礼进行曲”，播放了起来。 “今天是穆子扬与陆英大婚的日子，这是个好日子，九号，长长久久好意头，我在这里先祝你们百年好合，举案齐眉。作为你们的主婚人，我很高兴。现在，双方的亲友都到齐了，婚礼就开始吧。虽然我们是中式婚礼，但新娘特别希望能采用西方婚礼的一段。现在我要提问，穆子扬，你是否愿意娶陆英为妻？” “是的，我愿意。”子扬郑重地回答。 “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与否，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爱她，安慰她，尊重她，保护她，像爱你自己一样？” “是的，我愿意。” “陆英，你愿意嫁给穆子扬吗？” “是的，我愿意。” “无论他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与否，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爱他，安慰他，尊重他，保护他，像爱你自己一样？” “是的，我愿意。” 陆英亦郑重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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