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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从长安城到凌光寺, 紧赶慢赶需要走半日。

凌光寺是前朝兴建的佛院，躲过会昌法难, 独立在高耸的凌光山顶，噱头十足。旁的不说, 倚靠六百六十六节山阶这点, 便非常考验人的诚心诚意。早先几年有高僧圆寂惊现舍利子, 凌光寺的香火一度很旺，据闻求来的符签都很灵验。不过这两年去得人渐渐少了, 甚有凋敝之意。

赶车的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男子，见她穿着打扮体面，给的雇佣银两丰厚, 便好意提醒：“不是老汉不乐意送您过去, 只是凌光寺如今没落，香火不及前几年旺, 怕是求来的符签不灵验了。西山后也有一处佛院, 达官显贵都去那求符解签，要么姑娘考虑考虑，咱换条道走？”

宋娭光微微摇头, 笑着与那车夫说道：“寺院就像一口大锅，去的人多了, 人人都想争一杯羹，佛祖也难为。您想想啊，那么多的人来许愿，缺谁短谁都不行, 难免灵验度不够。人少正好，我心诚一些再多填点香火，不看佛面看僧面，这趟也不至于白去。”

车夫见她意志坚定，很是理解似地加快抽动马鞭。中途看见卖凉茶的铺子，宋娭光请车夫一道饮茶歇脚。一壶凉茶三文钱，宋娭光掏了半天拿出最小一块碎银递过去，店家惊得目瞪口呆，舔着嘴唇道：“贵人啊，小店加起来都没法给您找零啊。”

车夫见她给出去的碎银重量非常，从钱兜子里掏出仨铜板递给了店家。

“姑娘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出身，出门怎么没带个婢子？”常出门的人都会备些铜板，她这做派完全像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小姐。

宋娭光抿着茶，苦得直皱眉：“心诚则灵，吆五喝六地来一堆人，佛祖会觉得我摆架子驾秧子，符签便不会灵验了。”

车夫好奇，又问道：“姑娘给父母求签？”

宋娭光摇头，她阿娘晏驾十年正受阎王爷庇护，她那位皇爹自有昊天上帝保佑，根本轮不到她操心。她踟蹰道：“我一个朋友脑子忽好忽坏，听闻凌光寺的符咒驱邪祟，我便帮他求一个。”

她说着脸又红了，车夫灌下凉茶，很是尽责道：“小郎君的病症不能拖，老汉快些赶车，姑娘再加把劲儿登到山顶，一天一个来回也不是不可能。”

惦念他的劲头都这么明显了吗？连外人都看出来了？

宋娭光捂着脸，心涧里裹蜜，越发不知这般遮掩不住的情思到底该怎么处置。想了想，她又唉声叹气起来，若不是他脑子病着，依他那双慧眼八成早就看出她的心思，女孩家家这般主动可真是不害臊。

又过了一个时辰，车夫将昏昏欲睡的宋娭光唤醒，提醒她已经到了。宋娭光下了马车，便见那台阶蜿蜒高耸，直入那云里雾里的半山腰。宋娭光抖抖胳膊抖抖腿，拎起盘缠与车夫道：“您稍等我，我求了符便来寻您。”

山脚有专门帮人跑腿的营生人，取了主人家的生辰八字，可以代为爬山求签赚点辛苦钱。有几个小孩儿打她下了马车便围着问用不用帮忙，她摆了摆手道了谢，背上小行囊便往山上冲。小孩在她身后笑闹：“这姐姐一看便知身子骨弱，爬不了这魔鬼山阶的。不吃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会儿肯定还需让人背下来。”

山脚下有帮人跑腿的营生，山顶便有背人下山的买卖。宋娭光没搭理那小孩“倚老卖老”轻视嘲弄的眼光，一步一个脚印地数着步子，意念坚定地只顾赶自己的路。

素珍发现宋娭光不在时，先是吓得急慌了头，待看到她留下的字帖，连忙打发人往政事堂报信。宫中女官执令牌才可以出宫，宋娭光大概是怕她后来者居上，连令牌一并带走。公主私自出宫危险性太大了，素珍又不敢禀告圣上，只得将消息偷偷告诉谢廷铨。

这日赶巧他不在，政事堂的中书舍人又将送信的内侍打发去了大理寺。等宗哲审完案再告知谢廷铨，已过了午时。

这人的胆子得撑多大才敢独自出门呐！谢廷铨心里急，驭马前行的速度越发快了起来。皇宫外围一圈有金吾卫兵把守，宫内则四处都有千牛卫巡逻，别说进去个人，春华宫内连个鸟都飞不进去。可山间不比皇宫，飞禽走兽人心险恶，哪个蹦出来都能吓破她那小胆儿。旁的不说，万一她碰到个尖嘴的禽鸟，周边再没个人护着，万一跌落山崖，简直不堪设想。

听到信儿的时候，陈月令也在。她啊了一声，一拳就兜在他身上，责问他殿下为他求符咒，为何不一同前往。前因后果牵扯出来，无非是他瞎胡闹让宋娭光信以为真。他心肠一时硬惹了坏事，这会儿才知忏悔，恨不得长了翅膀直接飞到凌光寺寻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这种念头一起，他颤着肝儿直接掐断，想都不敢再想。

宋娭光攀爬到一半，便开始萌生退意。常言道，走的人多了便生出了路，可好好的山阶走的人多了，再加上山中雾气大，跟踩在滑溜溜的蛇皮上似的。她一边咬着牙坚持，一边想着等治好了谢廷铨不认人的毛病后，也让他过来感受这般湿|滑的滋味。

熬过山雾弥散，剩下的路便好走多了。

她袖袋里揣着她和谢廷铨俩人的生辰八字，包袱里背着足够多的香火钱，一路支撑她到凌光寺。这一路走上来，她堪破了一道真理——不管不顾来爬山，差点累成哈吧狗。

她在一堆寺人怜悯的眼光下呼哧乱喘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缓过神来，哆嗦着腿肚子说明来意。

一位粗眉大眼慈眉善目的高僧问：“失主要求何种符签？”

凡求签者，多为“祈吉祛凶”这四字而来。而所问者，不外乎财运官运学业运、寿限婚姻子女道。

宋娭光颤着手将两张写着生辰八字的帖子递过去，艰难地答了句：“劳烦僧人费心，能求什么便求什么吧！”

别管是啥，能求便求。这地儿可再也不想来了！

那僧人不愧是高僧，见她这般贪婪的需求也未说什么，大概像她这般的人大有人在。那僧人指引她在佛像前烧香，便将那两张帖子拿走，只嘱咐她稍等片刻。

宋娭光掷重金填香火，感慨这寺院凋敝不怪旁的，让谁日日爬那山阶都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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