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忌器
“啪！”
下人冲入眷香馆时，瓷瓶早已碎了一地，一室狼藉。
“里面怎么了，夫人怎么发了这么大的脾气？”姑射送明可修歇下后转身回了眷香馆，便听见一声巨响。
那管事嬷嬷摇了摇头，说道：“夫人自打回来就生气得很，谁都不敢进去劝，你和七娘是夫人从徐家带来的陪嫁，你去哄哄她。”
姑射颤巍巍跨进门槛，只看见七娘将寄攸抱在怀里哄着，刺耳的哭声穿透了整间屋子。徐画黛眉头微蹙，坐在窗边背着身，不言不语。
她斟酌了一番说辞，看了看七娘。七娘抱紧了寄攸，摇摇头，她缓缓欠身道：“夫人。”
“老爷是不是说，早就厌烦了我？”徐画黛捏紧拳，忽然推开窗整个人撑在窗边，转过头问她。姑射这才看清了徐画黛的模样，平日里光彩照人的夫人已然变得蓬头垢面，她未曾上妆，眼底难掩岁月的消磨，整个人远远看去沧桑不已。
“哼，我就知道，他娶我，这些年与我举案齐眉的日子都通通是假的！若不是看在我们徐氏在京师的威势，要不然怎会……”徐画黛后退几步，拢了拢头发，指着嚎啕大哭的明寄攸道，“明昶一个不贞不洁的太阴自己跑丢了，他都恨不得把我休了，我的寄攸生了如此大病，哭得那样凄凛，这些日子，他可有一日来看过他？”
姑射慌忙跪下身：“夫人千万不要想不开，老爷这些年对我们眠翠楼的照料，不说一万分上心也有九千九，老爷同夫人成婚后如此恩爱，放眼京师哪有官家能比及？”
徐画黛几乎都要被姑射这番话气笑了，噙泪道：“假的，通通都是假的，不过是我一厢情愿！他心里只有那早死的那个太阴，哪有我分毫的位置！如今他是装不下去了，为了他那个太阴儿子不惜要和我决裂，哈哈哈哈！”
说罢她收敛起笑容，凝眸望了望窗外那棵开得正盛的海棠道：“姑射，你去差人把这棵妖树砍了。”
“夫人……这……这是老爷亲自叫人从怀州移栽来的……”姑射支支吾吾，不敢应声。
徐画黛瞪大眼，将手中的扇子丢了过来：“我叫你去你就去！”
姑射素来害怕徐画黛，连忙退了出去。
徐画黛见她走了才消了气，斜眼看了一眼惊魂未定的七娘与怀中的寄攸。七娘见她稍许平静，才放下寄攸走上前柔声问道：“夫人这又是何必？如此一来，与老爷就彻底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当初表兄和我说他说的有千般好万般好，我竟忘了他尚且有一身为太阴的亡妻，满心欢喜的嫁给他，到头来才知道千般貌美温婉都比不过太阴天生的媚术！”徐画黛声泪俱下，越发狠戾，“明可修如今当着众人之面给我难堪，这续弦之苦，我要他的儿子也尝尝！”
姑射走至门外，除了思忖着徐画黛吩咐的事，脑中更是“太阴”二字挥之不去。
她年少时就满心欢喜的明昶，怎么会生成了太阴？怪不得，那日夫人神色怪异，几番暗中劝她另寻他路。如今明昶身别已然暴露，全府上下皆知，那岂不是，她已经落人笑柄？
她正想着，忽然撞入了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前。
“徐公子！”她连忙退后赔罪，见徐显眉眼弯弯，并不打算寻事，才斗胆抬头问道，“徐公子我……我听说，徐公子知道明大公子的下落……”
徐显轻笑出声，挑起她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番：“你喜欢他。”
“不不不，姑射哪有非分之想，”姑射左右眼神避闪，惊慌挣开徐显的手指，“姑射不过是，惦记大公子安危……”
“那你为什么这般紧张，”徐显背过手去，觉得她越发有趣，见她羞怯至极才道，“你放心，你家那大少爷好得很。”
姑射这才点点头，仍是放心不下，又想发问，却见那徐显已经走远了。
嘈杂院内海棠树应声倒下。
“老爷，老爷您消消气，夫人她也不过是在气头上才做了这等鲁莽之事啊！”
下人追了一路，直到院外。明可修早已翻身上马。
主管连忙拉住明可修官袍衣摆求道：“老爷，您与夫人到底是结发夫妻，怎不能宽恕夫人疏忽一回，说不定大公子如今正在回来的路上呢……”
明可修一声冷哼，提起衣摆道：“你去告诉徐画黛，我要同她和离。她不是口口声声把徐家挂在嘴上么？你告诉她，我现在就去徐家好好评评理，她如今做出的事还是个寻常妇人所为之事么？她就是个疯妇！”
“老爷！”
徐画黛忽然追出来，指着明可修背影痛骂道：“让他走！”
“太阴生的小太阴，天生就是个狐媚种，就连自己的父亲都被他勾了魂！”徐画黛扶着门墙笑得前仰后合，“我倒要看看，徐家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你！我告诉你明可修，你这时候演得一出好父子情深，那小白眼狼根本就不会记得你的恩！”
都是为了明昶那个小丧门星！自打他一出现在府中，就不曾有一天宁日！
“娘，爹怎么不要我们了，”明寄攸拉了拉徐画黛的衣角问道，“寄攸不要爹爹走。”
徐画黛俯下身摸了摸明寄攸的小脸蛋，说道：“你爹啊，他为了那个妖物生的儿子，不要我们了。”
……
徐府赫然内城重光门正中。“凤翔鸾集”一字赫然匾上。金笔苍劲，用笔颇为潇洒，无不显衬徐氏满门的荣耀。明可修走至朱色大门前顿了顿，才犹豫着走上前去叩大门。
他还未叩门，门房便打开小小一道缝。随后徐仲儒便被仆众簇拥出门一抬头便望见了在自己门口鬼鬼祟祟的明可修，惹得明可修慌忙弯腰道：“徐大人。”
“这不是，明大人吗？”徐仲儒整了整衣裳扫了他一眼，“可真是巧。”
明可修见他转身就要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臂：“徐大人留步！”徐仲儒没想到这明可修竟如此难缠，竟拉扯起来。一番冷眼，明可修也辨出几分失态，才缓缓松手。
“下官，实则有事相求。”明可修退后几步正色，再作揖道。
徐仲儒扯出几分敷衍笑意，寒暄道：“……妹婿如今最为清闲，能有什么事求我？”
“……下官贸然拜访，是为了犬子明昶，”明可修再拜道，语气越发诚恳，唯恐打动不了徐仲儒半分，“事关下官之妻徐氏画黛、族侄徐显。”
听了“徐画黛”一名，徐仲儒才挥挥手屏退了簇拥的仆众，一伸衣袖，做了个“请”势。
“明昶之才，举朝上下都有所耳闻，小小年纪就能写出《铜羊宫赋》那等文章，实在难得，”徐仲儒引他往内庭走了一段九曲径道，回过身道，“就连我家伯瑜，从前也是让他好好抄习过明昶的赋文的。”
明可修跟在他身后许久，终于忍不住道：“徐大人可知，下官内人……将臣长子明昶弃于荒郊，如今明昶已有六日不曾回过府了。下官，恐明昶有……性命之忧……”
徐仲儒颇有意味地点了点头：“我这族妹，确实是任性刁蛮了些。只不过，明大人不觉得此事过于滑稽？明昶算来也近弱冠之年，身体康健，就算是妇人闺房内争风吃醋乍生恶念将那明昶弃于郊外，也不至于是有什么性命之忧的大事。我看明大人，是爱子心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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