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新禧

　　风头总是过去得很快。

　　尽管算学馆的周庆余被降了职，东山陵的工事和铜羊宫诗会也依旧在筹备，就算广文馆的明昶身败名裂被勒令十日之内离开国子监，国子监的春试也不会因此拖延。

　　院墙上都被红绫点缀得艳丽，险些让人忘记了这尚且还是学府重地。

　　陈肖走在狭窄的巷道里时，恍惚了片刻，看着身侧匆忙张罗着的脚夫，觉得有些疑惑，就要开口，一旁这笑嘻嘻的男人就爽利说道：“大人有所不知啊！”

　　陈肖站停下来默不作声看着那人手里捧着的耀眼朱色锦帛，摸了摸那缎面，不由想起七年前在京师明家他也曾经看见过那样成色的红色锦缎，只不过那是徐家张罗的，自然比起旁人的雍容华贵许多。

　　那人看陈肖摸着缎面的手有些犹豫，赶忙殷勤道：“大人好眼光！大人可知这是何人才能享用的红绸缎？”

　　陈肖摇摇头，从容含笑。

　　“正是当今圣上的掌上明珠，安国公主所用。如今安国公主与徐公子定了亲事，原本是打算只办在徐府的，谁知徐公子也要在国子监办些酒席，说是在国子监知交颇多……”那人大概是初次被如此高门所聘用，眉眼间掩不住得意喜气。

　　陈肖走过这搬动绸缎的二人，前面彝伦堂附近的连廊都被装点得流光溢彩，就连平日里最为清冷淡泊的荷塘里都放了河灯。徐伯瑜好显摆，如此排场铺陈，确实令人嗔目结舌，直夸送皇家恩宠不凡。

　　酒宴选在被烧的倾颓、还未完全修缮完毕的彝伦堂边上，可以说这徐驸马真是别有深意。

　　虽看不见那公主随嫁的嫁妆有几何，但单看这在国子监设下酒宴的排场便知道陛下绝不吝惜那区区金银珠宝。这徐伯瑜，不但是安国公主自己满意，也是陛下属意的人选，又怎能不叫徐家风光一番？

　　这场酒宴，虽说是一般意义上的定亲宴，可这出连宜也算是别出心裁，和安国公主左右寻礼部官员推敲了十几个名字，才拟定这场宴会为“瑞雪宴”，意在去年瑞雪兆丰年，不说春风几何，只说如今又添新禧。

　　“这不是陈公子么，”徐伯瑜虽人还未走到，可这得意跋扈的声音却从不缺席，“怎么明昶没跟着你一块儿来？国子监一百三十监生，我可是再三确认人人都发了请帖。”

　　陈肖拉紧斗篷，入夜后晚风渐凉，他衣着厚实和春风得意一身红锦衣的徐伯瑜相比，倒是身形有几分消瘦。

　　“陈公子这眼睛……大抵好的差不多了吧。”徐伯瑜顿了顿，似乎被吓了一跳。自上次一别，徐伯瑜几乎就没见过陈肖，不由多了几分好奇。

　　这只眼睛，到底是看得见还是看不见？

　　“我好些时日没见到他了，明昶为何不来，你这不是明知故问？”陈肖稍作沉默从容笑道，到叫徐伯瑜有几分不适应，“怎么徐公子比起安国公主，倒是对明昶念念不忘？”

　　“你！”徐伯瑜咬牙一声，又想了想是定亲宴这大好的日子，不该为了这等事伤了和气才忍气吞声着把陈肖迎了进席。

　　才进席位，就看着甄氏两兄弟差不多已经喝得红光满面，烂醉如泥，不由觉得有些夸张。再看那甄幸郎面门上两记青紫印记，看得叫人不仅觉得滑稽还觉得过瘾。

　　没等甄幸郎喝上几杯，就有好事的监生凑上前满上一杯发问：“哟，甄兄这脸上是怎么了？”

　　“还不是父亲大人又发了酒疯，这事儿你别问了，”甄幸郎满上一杯故意往那人怀里撞去，弄湿了一片那人衣襟，“喝！”

　　那人心里恼怒却强压住怒火依旧笑容满面：“你们爷俩不是关系不错嘛，还共享一个太阴耍弄？”

　　“他那心肝宝贝哪舍得给我碰一指头，你是存了心要我难看是吗？！”甄幸郎索性站起来就往对面那人身上扑去，酒席上二人扭打在一起看得两侧人马都侧目嬉笑，不出小半柱香，就见两个肉团扭打在地上。

　　陈肖只觉得好不难看，瞥了头看见远处，徐伯瑜牵着手持团扇信步款款的安国公主一步步走近酒桌，二人还未完婚，安国公主倒真有几分你侬我侬的情意在里面，只是这徐伯瑜倒显得有几分冷淡，眼神一直不在这公主身上，反而到处飘，好像是在等什么人。

　　“行行行，那就开宴吧。”徐伯瑜眼见着等不到明昶暗讽一番，也就敷衍了事，到底是少年心气，全然也不怜香惜玉，就把公主拉扯男人似得拉到自己身边，引得安国公主一阵惊慌。

　　“徐二公子……”身边美娇娘娇嗔一声，徐伯瑜也等不得低头哄唬一声，拍了拍公主脊背。

　　“哎，你可别着急，等我见了那国子监最奸诈狡猾之人，必要替公主狠狠羞辱一番他，”

　　徐伯瑜嘴上也不闲着，叫了身边僮仆端上来一盘小菜夹了几筷子果腹，

　　“你是不知道，那小子当初和我争公主殿下你是有多棘手，陛下险些是要把你赐给他了！那小人门第不高，是承蒙我徐家恩惠才升迁入京的，自恃些才华，便在国子监耍弄的你夫君我好不难看！”

　　话脱出口，徐伯瑜只顾着疏解自己心头大怒，全然忘了对公主的一番尊敬，满口的不分你我，可却叫安国生气不起来，只压低了脑袋偷偷发笑。

　　安国揉了揉自己被徐伯瑜拉扯得发酸的手臂，娇声问了一句：“可如今，阿瑶不是就与徐公子你定下亲事了么，何必还要生气。”

　　少女轻轻倚靠上未来夫君的身侧，假装不经意间透露自己的乳名唤做“迟瑶”，本是想叫夫君好好记住如此唤自己，却不想这徐伯瑜气得口干舌燥，觉得怎么谩骂那明昶都不过瘾。

　　“你是不知道，那个明昶究竟有多可恨。”可嘴上说着可恨，安国瞧着他倒不像是在等仇人的模样，反倒是在等什么亲密挚友般的殷切。

　　这场定亲宴，徐伯瑜非要定在国子监招摇一番，原本出连宜并不答允，只是徐伯瑜再三恳求，才人徐招窈又生怕自己这从小娇生惯养的幼弟受了委屈，一波周折，才让这徐小公子顺了心意。

　　安国见他如此偏执，对满座宾朋也心不在焉，只对这昔日劲敌心心念念，不由也对这徐伯瑜所等之人有了几分兴趣。

　　少女虽年纪小小，可也心思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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