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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息风想了想,说:“要不我也重新开始用手机?”

李惊浊笑说:“就为了设一张壁纸?”

柳息风理所当然道:“这理由还不够么?”

返回的路上两人便去买手机和手机卡,离开手机多年的柳息风缺乏一系列社交账号,便全交给李惊浊包办,李惊浊手机上有什么,就也照原样给他下载安装。

等李惊浊都弄好了,把手机递给他,他看见自己的通讯录里躺着唯一的一个好友:李惊浊。

柳息风立即备注:外甥。

李惊浊一看,也给自己手机里的柳息风备注:老柳。

刚备注完,柳息风就发了条消息过来:把刚才的照片发给我。

李惊浊说:“……我就在你旁边。”

柳息风继续打字:好外甥,快发过来。

李惊浊:……

李惊浊:[图片]

柳息风存了图片换了壁纸,在回去的路上就一直用手机撩拨李惊浊,他讲话本就大胆,现在打起字来旁人听不到看不见,这下便更无法无天起来。李惊浊看着不断发来的骚话,终于受不了地将“老柳”的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柳息风把头伸过来,说:“咦,你怎么收不到我的消息?”

李惊浊说:“可能是车上网不好。”

柳息风说:“可是我这里网很好。你快打开看一下。”

李惊浊说:“没收到消息,打开看也没用啊。”

柳息风说:“那,要不我直接讲给你听?”

“不不不。”李惊浊赶紧打开手机,“哎,不晓得怎么回事,现在又收到了欸。”

老柳一路淫词艳语,李惊浊感觉像是熬了半年,车才到了家门口。他们下车时,正好碰到邮递员过来送信。

邮递员和柳息风已经相熟,把信给了柳息风,说:“又是余先生寄来的。”

李惊浊看见信封寄件人处余年的名字,说:“以后你都可以跟他用手机联系了。方便不少。”

柳息风说:“嗯。”

李惊浊估计他要处理信件,便先去洗澡。

两个人从外面回来,都是一身热汗,等李惊浊洗完出来,柳息风便也去了浴室。

李惊浊边走边擦头发,忽然看见垃圾桶里有一张信封,他想起余年以前那句“柳息风要是把我寄过去的信丢进垃圾桶,你帮我捡出来放他桌上”,心道莫不是柳息风又从信封上取了邮票下来就把信扔了?

李惊浊把信封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发现是个空信封,可拿起来的一刹那他看见信封底下还有撕掉的信纸。

本来他是不会将那些信纸拿出来看的,可就是那一眼,他看见了碎信纸上的几个字:李惊浊家的原型。

信纸上的字入眼的一瞬间,李惊浊怀疑是自己看错了,他把那片信纸拿出来,确认了真的是那几个字,心下蓦地生出一种不太好的感觉。他犹豫了一会儿,把所有信纸全部捡了出来,信纸只有一页,没用多久他就拼出了全貌——

余年不建议柳息风将《太平镇》一稿作废,就算这一稿中有太多李家的真实往事,也可以再做修改与调整以保护原型隐私,或者征得李家人同意。

可是……

李惊浊看着那页信纸,可是柳息风明明讲过,自曹森岚以后,他就再没有用过别人的故事,难道……

“你在做什么?”柳息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五十五拾宝石

李惊浊回过头,柳息风看见了那些拼好的碎信纸。

“你有翻垃圾桶的爱好?”柳息风眼神闪了一下,脸色却并无变化,口气轻松,像在开玩笑。

李惊浊没有作声。

先道歉。李惊浊告诫自己,应该先道歉,无论如何他都不该不经允许就去看柳息风的信,所有疑问都该等柳息风洗完澡出来再问,就算这一刻他有如在蜜罐里泡得晕乎乎时突然挨了一刀。

一刀下去就清醒了。清醒的人应该听从理智的吩咐去道歉。

“对不起。”李惊浊说,“我以为你又没看就直接把信扔了,所以……我不是故意去翻垃圾桶的。”

柳息风叹了口气,走过去搂住李惊浊,说:“你这个架势,一句话就先把调子给定了。你先承认错误,然后就好开始讲道理、质问我、要我也承认错误。今天我们之间就只有是非对错,没有别的了,是不是?”

虽然两人之间不可能没有别的,但李惊浊的处理方案确实被柳息风说中了。可现在两人的身体挨得这么近,激素作祟,根本无法用理智解决问题,于是李惊浊把柳息风推开,说:“我们好好谈谈。”

柳息风说:“非要把我推开,才能谈?”

“你明知道你一靠过来我吸两口气就要上头。”李惊浊有点恼火,“那还怎么谈?你讲什么就是什么,连我都想站在你那一边。”

“我们本来就是上头关系,你非要剥开这层关系讲道理。”柳息风说,“李惊浊,剥开这层关系,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好讲的。”

“你看着这个。”李惊浊指了指信纸上的字,“你告诉我,真的没有什么好讲的?我讲过,你以前是什么样子我都接受,但是你要跟我讲真话。谁跟我讲,记录别人讲过的话、发生过的事都是为了避免用在自己的小说里?你跟我讲这话的时候不是多久以前,就在上个月,在城南大厦。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在一起了。都……那个时候了,你还在骗我?”

李惊浊期望得到柳息风的反驳,可是柳息风没有反驳。

柳息风一句话都没有讲。

“你跟我讲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李惊浊失望透顶,“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要我问你这种问题?你——”他蓦然想起七月十四那晚柳息风说要给余年写信,要大改小说第一部,那时候他们才刚确认关系一天,难道直到他们在一起,柳息风都……

李惊浊不愿意往下想,但他更不愿意自欺欺人。

在他们认识以前,柳息风就已经开始着手写《太平镇》,柳息风把一稿寄出去的时候,他已经为柳息风讲了很多故事、为柳息风画了无数童年与少年时在老家的记忆,而对于寄出去的稿件的内容,柳息风只字不提。

这么多天,柳息风有无数机会坦白,可是没有,柳息风没有坦白过一个字。

李惊浊心中五味杂陈,不晓得什么滋味,只觉得柳息风陌生。已经有了曹森岚的悲剧,柳息风竟然还继续做着相同的事……

那么柳息风的愧疚,还算是真的么?

那么十年不放的亡魂,岂不成了虚伪和讽刺?

如果写《禁止说话》,是为了文学救人的使命,那么写《太平镇》又是为了什么?

不是年少的热血与冲动,也没有一个曹森岚再让他揭发些什么,不过,即便是所谓年少热血与曹森岚的面貌、话语,也全是柳息风的一面之词。

语言可以重建一个故事,语言也可以重建一个人。

柳息风是语言高手。

这下,李惊浊是真的不敢往下再想了。因为他猛然发现,他对柳息风的所有了解,几乎都来自柳息风本人,而且是柳息风本人的嘴巴。除了柳息风,就只剩下余年和觉尘,可觉尘讲的都是柳息风十四岁离家以前的事,而余年……余年留下的全是警告:你少给他讲故事。讲多了,要出事的。

兜了一大圈,最后又绕回了原地。

就像处理完数据后突然发现获得数据的实验方法有误一般,李惊浊不得不把自己对柳息风的所有了解给推翻。当柳息风的言辞不再可信时,李惊浊对柳息风又变回了一无所知。

就连初见的那个夜晚,也成了处心积虑与别有目的。

“柳息风,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晚,你到底是来借蜡烛,还是来借故事?”李惊浊问。

柳息风的喉头动了一下,却没有开口。

李惊浊看柳息风的眼神渐渐陌生、疏离,让柳息风想起梦里那只差点被他摘掉红宝石眼睛的兔子。原来已经摘下来的眼睛,是还不回去的,就算他再怎么想还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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