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沪说瞪大眼睛,双手后撑在地上疯狂往后仰,生怕张平往他面前凑。等了一会,它还是面带着一直没变过的微笑,终于跟机器人似的慢慢悠悠扭过头去,夏沪说卡在喉咙的一口气猛地呼了出来。
它没有试图站起来,而是坐着曲腿往往前蹭。因为棺材埋在地下,张平比四人标高低。它挪到足够近,仰头看向陈佳佳,面部表情终于缓慢发生了变化,说:“佳佳,你来看我了。”
陈佳佳闻言周身血液像凝住了似的,张了口却说不出话,嘴唇微微抖动。
江钊提醒她:“过了十二点它就说不了话了,抓紧时间。”
不知道陈佳佳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不——该说女孩吧,她还是十几岁的样子,自己却老了。
突然觉得视线模糊,脸庞湿润。陈佳佳抹了把脸,吸下鼻子:“张平,好久不见。”
“小川哥还好吗?”
陈佳佳一怔,本以为还要再叙叙旧,没想到话题转得这么突然,一时没答上来。
坐在棺材里的人却紧接着问:“他把钱还给老板了吧?毒戒了吗?有没有去做正经生意?”
陈佳佳突然笑了,笑得凄然。
——做了鬼还只惦记着那个王八蛋。
白禾看她的样子突然觉得心头一紧,安慰说:“陈小姐,她已经不是人了,所以思维比较跳跃……”
陈佳佳没看她,只是伸出左手无力地在空中挥了挥,大概意思是“她明白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眼泪擦干净,整理好表情,扯出一个微笑,对上张平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睛:“他过得挺好的,现在是个正经人,也没忘了你,还惦记着当年你对他的好呢,”顿了顿,“还说本来要跟你好好过日子的。”
“他很爱你。”
陈佳佳和张平都披散着头发,忽而一阵风来,吹地发丝自由飞舞,以为能挣脱束缚升上天空,却还是被一根根扯了回来。轻盈是它们的优势,却又注定了没有自由的惨败。
张平的笑容更深了,甚至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佳佳,你还是告诉小川哥,让他好好过日子,别惦记着我了。”
“嗯。”这一个音节是陈佳佳用了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然后白禾就看到,本覆盖在张平身上微弱的红色光亮,一点点淡去,彻底消逝的那一瞬间,张平直挺挺倒了下去。
接着身体开始腐烂——像具真正的尸体一样。
陈佳佳情绪起伏不大,好像早就知道张平问完钱小川的事情就会真的“死去”似的。
“臭丫头,都不知道关心我过得好不好。”她声音不大,却飘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能帮我把她抱到车上吗?”陈佳佳看着张平,却是在问他们。却又摇了摇头,笑说:“算了我自己来吧,谁愿意抱具尸体。”
夏沪说也不知道突然哪来的胆子,大概是脑子抽了:“我来我来!”说完就跑了几步跪在地上,俯身把张平捞了上来,在陈佳佳的帮助下把它放到了自己背上。
陈佳佳和背着张平的夏沪说走在前面,江钊、白禾保持了一段距离跟在后面。
白禾突然想起江钊说过:“所谓“解怨”,解的是封宝尸生前心里的疙瘩,它们在意却没能在活着的时候完成的事情。”
所以张平在意的是钱小川,或者应该说是对“过上好日子”的执念。
按张平的设想,拿到了五十万“赎金”,钱小川会整理好一切,带着她去别的地方过日子。他不再吸毒,她不再当按摩女。可惜她一切的向往都没来得及实现,所以直到咽气,她都在构想未来的日子,刚才也只问了关于钱小川的事情。
陈佳佳明白钱小川是张平的心结,所以才撒了谎,编造出一个活得不错且没有忘记张平的钱小川——张平心中他会成为的样子。
可就算当年“绑架”计划顺利,他们拿到了那五十万,钱小川真的会活成陈佳佳口中这样吗?张平真的会过上安定简单的生活吗?
大概不会,白禾想。
张平死了,却满怀希望,直到最后陈佳佳都在尽力使她的想象更加斑斓、完美。如果她活着呢,如果现实掐地她喘不上气呢,如果活着还不如死了呢……
出工厂需要从室内穿过,江钊拎着手电筒,也只能勉强照亮脚下不远处的路。
突然不知道从什么方向传来小步高频率踩踢地板的声响,杂乱无章,着急忙慌。
四人不约而同站定。
——除了他们,还有别人?
工厂内部空旷,高耸,回声大,他们的脚步声本像商量过似的节奏都差不多,这猛然插入的响动突兀得很。
声音还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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