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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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招魂葬,是凡因横死不得尸者所行之葬。

朝中不少官吏以考稽经传无闻、乱其圣典为由横加阻拦,然而最终还是定下了,请动清泉寺圣僧为祁侯行一场声势浩大的招魂葬。

祁侯,祁长陵,是当今太后和左相祁昭的生父。

因而这场葬礼奢靡至极,铺陈之繁琐,采买之冗余,一时竟令长安中素缟白练翻价十倍。清正之派多数诟病是左相祁昭仗着手中权柄,为其亡父大办身后事,全然置国法宗规于无物。

其实,这还真冤枉了他。

自他父亲死后,特别是他亲手将已至老迈的父亲祁长陵自朝中逼退,远徙谭山郡,途中遭遇山洪,尸骨无存。自那以后,他整个人也像是被掏空了,整日恹恹的,鲜言寡语。

他不伤心,绸缪十数载,父子亲情早已比水还淡。只是一朝胜败落成,内感陈杂,需要些时日缓缓罢了。自然也无心去给他父亲操持丧仪。但他地位尊崇,手握权柄,不需置一言就能数不清阿谀奉承的人替他操心。

最初有人提出大行‘招魂葬’时,他只当了个笑话听,毕竟这样的仪式只存于典籍古书中,真在这鲜活明媚的人世间付诸实际,不免让人觉得诡异、荒谬。谁知,这帮人见祁昭没有明言禁止,以为马屁拍对了路子,愈发卖力,翻阅籍录,正儿八经地找了些佐证出来。

朝中这些年都被祁昭狠辣的杀伐之风惊着了,就算有那么一两个清正名流,顾忌着身家性命,也不敢多置唇舌,因而事情进行得格外顺利,等到祁昭想起来过问时,已筹办得十之八九,只差丞相大人的一句东风了。

他陡然觉得,这世间荒谬得很。人人都道他祁昭是佞臣,把持朝政、欺侮幼主,做的都是遭天谴、绝宗祀的缺德事,可如今,他并没这个意思,也没指使人干什么,倒好像所有人都巴望着、推动着他去干这些事。

手底下有个小道士,颇懂察言观色之道,给祁昭出了个主意。

也是这个主意,让祁昭索性放任了他们去筹备祁长陵的丧仪。

这一日,隆冬腊月,鹅毛般的雪花迎着凛冽西风飘摆而下,举目望去,华檐连阙之前若被扯碎了的破棉丝絮,洋洋洒洒的落下来,将人间映衬出一片惨淡光景。

礼官煞有介事地念道:“五服有章,龙旂重旒,事存送终,班秩百品……”百官或真心或假意,皆排秩于魂舆前,俯首帖耳地听着。

他不耐烦这繁杂的礼节,独自一人躲进了内室,自斟自饮了半壶太禧白,正觉光景寥落,幔帐被掀开,婀娜丽影轻轻杳杳地走了进来,在地上拖出若波懿般的柔软素纱。

“思澜,你怎么独自在饮酒?”

谢静怡的声音一贯柔软,像天蚕丝锦,绵弱又透着韵味,听得人耳酥。祁昭斜倚在绣榻上,无半点酩酊之意,只冷淡地掠了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你父亲的葬仪我怎能不来?你姐姐这几日身子不适,太医都快把祁康殿的门沿踏碎了,我说替她来看看你……”

祁昭轻蔑一笑:“来时没避着点人?近来又有人编排咱们,说是我一个先帝托孤的遗臣跟太妃娘娘不清不楚的,传得那叫一个难听……”

谢静怡是先帝淑妃,先帝驾崩后,跟祁昭的姐姐合力扶了太子登基,如今又作伴寡居,前些年勾心斗角的两人倒真生出些姐妹情谊来。只不过,谢静怡与痴心的祁馨不同,当年与祁馨争宠也不过为着权势地位,因她满腔痴情在未出阁时都已交托给了祁昭。

她坐在祁昭边上,俯下臻首,痴痴愣愣地凝望着祁昭的眉眼,说出口的话清冷干脆:“既已这样传了,就由着他们吧,不若……”她慢慢低下了身,襟前盘绣的银丝蔷薇花压下来,气若幽兰,“咱们索性让他成了真,不枉担着虚名。”轻启檀口,两片唇几乎贴在了祁昭的颊上,他倚靠着绣榻歪坐,谢静怡的大半边身子都压在了他身上,可他没推拒也没迎合,一双眼睛却瞟向了谢静怡的身后。

“大人,夫人来了。”老管家封信引着一个鹅黄淡襟的女子进来,正是祁昭的夫人萧兰茵。兰茵一进屋嗅到了轻飘淡抹的酒气,再接着便是这么一副活色生香惹人遐想的图景,她轻挑了挑唇角,“看来是我来的不巧。”

谢静怡已从祁昭身上起来,理顺着衣襟披帛,半是含怨半是凄清地说:“郡主怎会来的不巧,要说不巧,也是我来的不巧。”软繻中又带着一点低徊惆怅,即便登堂入室不合名分,也足够让男人怜惜了。可偏偏祁昭是个铁石心肠的,只一点玩味的笑噙在唇角,斜倚着绣枕纹丝不动。

像是一副枯肠让人拧断了似的,谢静怡抬起眼皮,拿出了精致雍贵的太妃气度,敛过袍袖,站起身,慢吟吟道:“那本宫先回去了,太后姐姐这些日贵体抱恙,又挂念亡父丧仪,挂念左相身体,才托本宫来看看,既然万事相宜,姐姐也该放心了。”说着唤进随侍的宫娥,在一团锦绣拥簇下,袅袅娜娜地走了,再没看祁昭一眼。

直到她出了门,走得足够远,祁昭才用胳膊支着头,看着兰茵,漫声笑说:“知道我最喜欢她什么吗?”

封信弓着身子退出去,兰茵兀自坐在了弯月凳上,斜着眉眼看他。

“我最喜欢她不管场面多尴尬、多难堪,总能若无其事的样子……”

兰茵一张绝美的面庞如覆了层冰霜,等着他说完,冷冰冰地问:“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总不会是专程让她来观摩丞相大人和太妃娘娘的闺中密情吧。

祁昭终于从绣枕上直起了身子,随手将罩在外面的麻祬孝服脱下来扔在一边,面容上掠过一丝狡黠笑意:“让你来看个东西,兴许你能高兴。”

他这些年阴沉谋算,手上沾了太多血,由心而生,面相上多是阴郁冷鸷,极少有这样鲜活灵动的表情了。兰茵看得一怔,但转而想起此人的禀性,随即有种不好的预感生出来。

祁昭携着她的手一步一台阶地下了密室,阴暗逼仄的空间里终年不见阳光,缭绕着散不尽的酸腐臭气,还夹杂着血腥气。

偌大的殿堂里中间对了半尺高的祭台,上面摆着皂色官袍,压着一张咒符,诡异的图纹蘸血勾画在黄纸上,触目惊心。

兰茵脑子像有一根弦,被崩得紧紧的,一低头见四个方向的地面牢牢盯着木桩,就整体格局而言,很不恰当。

“那是桃木桩,浸过公鸡血,专门辟邪。”

兰茵不由得后退几步,再抬眼去看整个阵仗,心中有几分猜度,不可抑制的发冷。

“道长说了,得是亲生骨肉的血画的符才管用,因不是好死,没有尸首,所以用生前的衣帛作祭,招回来的魂扣在这个阵仗里,管保让他生生世世不得超生。”

兰茵知道祁昭和他父亲的恩怨,自然不会说他不孝,只垂眸沉静了片刻,突然说:“思澜……”听得她叫他的字,祈昭猛地回头,视线深幽地凝睇着她。

“祁长陵已经死了,你的噩梦也结束了,你该放下重新开始了,不能一辈子都活在祈长陵的阴影里。”

祁昭的视线一寸寸从她姣美出尘的面容上移过,只道:“我前半生机关算尽都是在想着怎么对付他,怎么让自己铁石心肠,怎么让自己六亲不认,如今他死了……”脸微仰,下颌处显出秀致英朗的弧线,叹气:“倒好像失了目标,干什么都没劲了。”

一时无言,密室外响起了戚戚悒悒的哀哭声,不同的声色连缀成一片,伴着东风从强壁的缝隙里透进来。

祁昭笑道:“权力真是个好东西,有了权力,连哭坟这样的事都有的是人替你。”

“权力是个好东西,可惜你用错了。”

清凉的声音陡然响彻在空旷的密室里,如自天籁飘下来的仙音,清怡悦耳。

卢楚自长阶上走下来,铭袍上绣织的金丝铭文在黑暗中闪着浑朔的光。他的身后跟着谢静怡,两人依次自暗翳中走到烛光里,像看死人一样怜悯地看着祁昭。

卢楚是祁昭的同窗好友,两人是总角之交,情谊匪浅,即便后来祈昭以铁血手段排除异己,还是给他留了情面,并没有薄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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